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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曙光:少年农事

来源:红网 作者:龚曙光 编辑:袁思蕾 2018-06-02 12:12:47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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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岁那年,在镇上完全小学教书的父母,决定将我送回老家的村办学校读书。

  这事放到择校成风的当今,怎么看都有几分荒唐,但当时确实顺理成章。我这一辈的城市少年,有好些是顶着城里户口生,啃着乡下瓜菜长的,跟着老家的祖父母,在乡村的泥水里滚大。

  听说要回乡下老家,我竟有几分莫名地兴奋。天不亮便起了床,理书包,掇衣服,催着父亲快走快走。小镇距老家,也就十多里地,天亮动身,不急不慢走到老屋场,正好赶得上吃早饭。

  仲春的田畴,是一块鲜花的巨毯。一畦一畦的紫云英,挤挤密密地一直绽放到天边。开满蚕豆花和野蔷薇的田埂,随意地将田野画成一个一个形状各异的大花环。一条蜿蜒的乡村土路,将绚烂的花畦和明净的河港连在一起,向朝霞浸润的地平线延伸。早起的布谷鸟,翩然飞过天际,间或几声鸣叫,仿佛在唤醒笼在淡淡雾霭里的田野。

  辽远空寂的田原,似乎真的被唤醒了,伴随着远近农舍吱呀吱呀地开门声,田埂上有了背箢箕拾野粪的少年,挎竹篓打猪草的妇人,吆喝着耕牛走向田畦的老汉……一幅描摹了千百年的乡野晨耕图,在淡蓝的薄雾里缓缓展开。沿着图画中那条弯弯曲曲的乡村道路,我满怀期待地走回老家,走回世代承袭的农耕岁月……

  捉虫

  在老家,谈论一位主妇是否贤惠能干,公认有三条标准:缝得一手好针线,烧得一桌好茶饭,摸得一个好菜园。所谓摸,就是细细磨磨,精精致致地打理,仿佛一件爱物,握在手中摩梭把玩,时时不忍放下。乡下女人比针线,比茶饭,更比菜园子。菜园子摆在屋场上,来个人都看得到,即使是过路的讨杯水喝,也会根据菜园子打理得是否妥贴顺眼,选择进谁家的门。

  菜园子是乡下女人的脸面。菜园子是不让男人插手沾边的。男人们粗手大脚,粗枝大叶,干不了种菜理园的精细活。即使是挑水担粪的重活,女人也不让男人搭手,要么妯娌,要么婆媳,抬着尿桶悠悠晃晃地进菜园,那是一道风景。记得老家有首民歌,就是描绘这幅场景的:“咚呀咚董呀董,两个姑儿抬尿桶,一抬抬到菜园中,又肥韭菜又肥葱,肥了韭菜壮老公……”

  女人嫁进婆家,除了出工和睡觉,有一半的时间耗在菜园里。清晨进园子捉虫摘菜,傍晚进园子松土上粪;天旱了一天浇两道水,天涝了一天排两回渍;春来栽茄子辣椒、黄瓜豆角,秋来种白菜萝卜、莴苣洪菜。从早到晚,从春到秋,女人的世界便是菜园子。

  忙不过来的时候,女人们也会找孩子搭把手,一来孩子闲在无事,二来孩子心灵手巧。祖母栽茄子辣椒秧子,会让我去山上摘些桐叶盖上,免得太阳暴晒秧苗枯萎;祖母给黄瓜豆角搭棚,会让我爬树割些棕叶绑扎,棕叶经得住日晒雨淋,免得瓜棚不到秋天便倒塌;祖母种白菜萝卜下种,会让我提些发过酵的鸡粪来,与火土灰拌在一起,免得烧死种籽萌发的嫩芽。

  在菜园里,祖母吩咐干这干那,我最喜欢的还是捉虫。捉虫是件长线活,一年四季,一天到晚,什么时候进园子,都有害虫可以捉。有了这个理由,便可随时跑进菜园摘条黄瓜,扯个萝卜,三下五下地吃了。捉虫还是件技术活,要和各种各样的虫子斗智斗法。比如春天捉土蚕,土蚕白白胖胖的,白天躲在深深的泥土里睡懒觉,夜里才爬出来咬菜苗。土蚕爱吃秧苗的嫩茎,每每在挨进泥土的地方咬断茎秆,死命的往洞穴里拖。因为茎秆的上端长着叶子,怎么也拖不进去。清晨进园子,看见叶子伏在地上,用小铲往下一挖,两条肥肥的土蚕便捉到了。早春时节,有时一早上能捉十几二十条,用桐叶包来往鸡群里一扔,鸡们抢着争着啄,每每打斗好一阵子。还有一种蝣子,爱贴在刚长出的嫩豆角上吸吮汁液。蝣子黑黑的,比平常在地上看的小黄蚁还小,一飞来便成千上万,捉一辈子也捉不完。邻居家抽叶子烟的老爷爷教我一个法子,把他竹烟筒里的烟屎掏出来,用热水溶了,凉后撒在豆角上,蝣子贴上去不一会儿,便一群一群掉下来,不知是醉了尼古丁,还是被毒死了。重复洒上两三回,一个季节都不会有蝣子再飞回来。

  我喜欢捉虫子的另一个原因,是菜园里的虫子大都十分漂亮,看上去一点害虫的样子都没有。比方说黄婆娘,黄亮亮的甲壳上,长满褐的红的斑点,栖在翠绿的菜叶上,像一颗颗镶嵌的宝石。还有一种红婆娘,平素呆在茅草山上,只有干旱的年份茅草枯死了,才到菜园里咬菜叶。红婆娘体型比黄婆娘大,也没有硬硬的甲壳,看上去更像一只幼蝉。红婆娘一身通红,八片红得透明的薄翅,飞在阳光下像一团火。翅膀鼓动空气,发出昂扬而顿挫的声响,听上去像鼓点。后来看西班牙红衣女郎跳《卡门》,我竟脱口而出:红婆娘!

  我一直没有舍得把捉到的红婆娘喂鸡。每回捉了用玻璃瓶装着,看上一阵便跑到山上,拔开瓶塞放飞了。数十只红婆娘拼命飞向天空,那种生命的激越与艳丽,让什么样的人类舞蹈都黯然失色。

  打猪草

  旧戏文里,常有年青男女边打猪草边调情的唱段。其实在乡下,打猪草通常是孩子的事。除非这户人家没有适龄的孩子,或者孩子出门了,女人才挎上竹篮走向田野。

  乡下喂猪是没有粮食也舍不得用粮食的。我在乡下那会儿,人还要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哪来粮食喂猪呢?除了家里整米得到的一点谷糠,春天的萝卜,秋天的红薯,便是最好的猪食了。一头猪仔开春捉回来,养到腊月宰了过年,全靠孩子们上山下地打猪草。

  第一次打猪草,我是被邻居邀去的。一群挎着篮子的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五六岁,推推搡搡路过我家老屋场,见了我便招呼“挑黄花菜去啵?”祖母从屋角找了一个竹篓、一把小铲递给我,让我跟他们叽叽喳喳地走了。

  那时节萝卜和油菜都开了花,只有田埂上、油菜地里星星点点的黄花菜、地米菜还可以剁碎给猪吃。黄花菜茎秆很细,绛红的颜色,顶着指头宽窄的绿叶和黄灿灿的小花。大凡灾荒的年月,短了口粮的人家,也会挑来充饥,因而被叫作苦菜花。春季是乡下的荒月,人闹粮荒,猪也闹粮荒,就是这味道微苦的黄花菜,饥馑的年头还人猪争食。在老家,我就吃过黄花菜饭。祖母把洗净的黄花菜剁碎,和上白米一起焖,熟了端上桌来,黑糊糊一碗分不出哪是菜哪是米。

  黄花菜冬季便长出来了,只是没有开花,红茎绿叶地长在结满霜花的田边地头,倒也有几分傲寒。挖黄花菜先要用小铲铲进土里,轻轻往上一挑,然后抓住黄花菜茎叶一抖,抖掉泥土往篓子里一扔,老家人把这称之为挑黄花菜。我是第一次挑黄花菜,一手操铲一手拖竹篓,笨手笨脚地半天才挑到一棵。后来顺手了,那一铲一挑一抓一抖一扔连贯顺畅的节奏,一点不让乡下的孩子。

  大约是挑黄花菜的多了,田埂边荒地上几乎找不见黄花菜,只有油菜地的畦沟里,还一窝窝长得茂盛。同伴每人伏在一条畦沟里,暗自较劲看谁挑得快挑得多。那时节油菜的花季刚过,秆上结了满满的荚子,只有秆梢还开着些许黄花,蜜蜂在周边飞来飞去,嗡嗡地似乎不是为了采花,而是为了吟唱。

  同伴们远远地挑到前面去了,我索性在畦沟里躺下来,透过枝枝串串的荚子望天空。当午的太阳悬在头顶,将油菜茎与荚的影子涂了一地,偶尔一阵微风拂来,拂动油菜,也拂动地上的影子皮影似地摇晃。春风和煦,即使是躺在有些阴凉的油菜沟里,也能感受大地暖洋洋的春意。伙伴的嬉闹已在远处,阳雀子婉转的鸣唱也在远处。一群一群的长尾鸟,在云影淡远的天空翩翔,织锦般的羽翼舞在阳光里,闪耀出一道道梦幻的光影……

  春末的日子,猪草多了起来,地米菜、猫耳朵、长舌头和各种各样的青蒿子,跑到山上半个时辰,就能扯到满满一篓。接下来便是躲在野坟堆里装神弄鬼,你吓我我吓你,吓得胆小的女孩子哇哇叫。玩得累了饿了,便在小坡上造灶做饭。有的用小铲挑一处陡坎挖灶,有的去松林里耙松毛拾松果,有的去农家找瓦钵或破铁锅,有的则跑到远处的蚕豆豌豆地里偷豆荚。蚕豆豌豆是队里种的作物,只能跑到别的生产队去偷,即使被发现,人家也不知道谁是谁家的孩子,家里不会被扣工分,回家也不会挨骂挨揍。东西找齐全,便点燃松毛,然后把松果和干树枝塞进去,灶里冒起一缕青烟,火也熊熊地燃起来。再将找来的瓦钵或破锅架上去,待到钵子或锅子烧热,倒进剥了荚的蚕豆或豌豆,拿根树枝炒过来炒过去。烧火的在灶塘里放多了柴禾,火一旺豆子便噼噼啪啪地爆起来,蹦得满地都是。烧火的慌手慌脚地往外退柴禾,不是烫了手掌,便是烧了眉毛,最后弄得一脸乌漆抹黑,像戏文里的大花脸。一锅豆子炒出来,剩在锅里的炒糊了,没糊的全爆到了地上。不管锅里的地上的,大伙照例吃得津津有味。若是谁捡得多了,大家一哄而上追上去,将其按倒在地,把袋里手里的豆子抢过来。谁要抢得多了,又会被没抢到的追赶按倒,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一个个累得瘫倒在山坡上。

  远近农舍的炊烟升起来,农妇们扎着围裙站在禾场上,一边唤鸡回笼,唤狗回窝,一边骂骂咧咧地喊孩子回家。伙伴们这才缓缓地从山坡上爬起来,挎上装满猪草的竹篓,一摇一晃地往家走。

  弄鱼

  弄鱼是我的拿手戏,也是我一年四季乐此不疲的农事。

  在老家,弄鱼是用各种手段捕鱼的总称。老家人会说某人会钓鱼,某人会打鱼,某人会捉鱼,通常不会说某人会弄鱼,而老家人说我是会弄鱼。除了拿农药毒鱼,拿电打鱼这种下三烂的手法我不屑于用,其他捕鱼的手段,我无一不会,无一不精,老家十里八乡,像我这样全能的捕鱼能手,估计找不出两三个。在乡下很少人叫我学名,见面都叫我“猫子”,意思是我弄鱼的本领,就像一只猫。

  不只一个更深人静的夜晚,我扪心自问有什么秉赋,思来想去只有一项,便是弄鱼。别人手上任何一种捕鱼的奇技,我几乎一眼就会。有些技术到我手上,或多或少都有创新。如果十二生肖中有一属是猫,那我铁定是属猫的。

  就说乡下常见的伺鱼,也因不同季节不同鱼类而用不同的伺法,使用的hao也不一样。老家人说的hao,是一种用来捕鱼的特制篾篓,在篓子的口子上织有倒刺,鱼从口子进得去出不来。hao子装在那里,等着鱼儿进来,故曰伺鱼。hao是老家的发音,究竟是哪个字,我至今没弄明白,《新华字典》上也查不出来,姑且借用一下“濠”字。

  春天鲫鱼、鲤鱼要到浅水处产卵,哪里有流水,便逆水往上游。濠装在上水口,水从濠的口子流出来,成群结队的鲫鱼鲤鱼便往濠里钻。上床时分装濠,黎明时分来取,濠里的鱼倒出来,大抵都会有一小桶子。装濠不能早,取鱼不能晚,装早了乡邻没睡,濠子会被发现,说不定有人起个早床就把鱼取走了;取晚了早起拾粪的看见了,也可能将濠子里的鱼收走。

  夏季鱼行下水,濠得装在下水口。扳完籽的鲶鱼黄古鱼顺水而下,糊里糊涂跌进濠里。伺下水的濠口要大,水口要陡,水声越大,下水的鱼儿越多。水声大了,惦记的人也就多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水口好伺鱼,自家没占住水口,总会有别家装了濠。睡到半夜,定会有人跑到水口转一转,看看有不有顺手牵羊的机会。这样的夜晚便要整夜地守候。搬一张竹凉床,在菜园里摘一个菜瓜或香瓜,点上一把半干半湿的艾蒿。乡村的夏夜蚊子多,靠一把蒲扇拍打是驱不走蚊虫的,只有艾叶能将蚊子熏跑。

  伴着潺潺的水声和唧唧的虫鸣,躺在凉床上仰望天空,夏夜里的星星明亮而密集,密集得几乎可以听见星星们低声的吵闹。流星一颗一颗滑落下去,光耀的尾巴似乎带着长长的哨声。挂在空中的圆月,朗朗地照着田野,在星星挤来挤去的苍穹里,倒显孤寂寡欢。时过半夜,星星们累了倦了,一眨眼便隐得没了踪迹,只留下疏疏落落的几颗星子,在瓦蓝瓦蓝的夜空里,陪伴月亮踽踽西行。

  露水降临得十分神秘。月光里?夜风里?花香里?似乎都不见露水的踪迹,然而用手在凉床上一抹,分明有一层薄薄的水汽,身上也觉出一种如水的沁凉……

  收完濠子回家,祖父已经起床,开鸡笼,喂猪食,把牛牵到塘边喝水。我将桶子里的鱼提给祖父看,祖父接过来掂了掂说:“今天别伺了!”我明白,祖父是让我把水口留给别的人家。

  秋冬季节,鱼躲在深水区不动,上水下水的濠都伺不了,只有放花篮。花篮是一种形如水桶,两头有口的濠,鱼儿从哪头口子钻进来,都被倒刺挡住出不去。将青草或炒熟的米糠团子放进花篮,在花篮上连一根长长的绳子,用竹杆将篮子放到堰塘或河港的深水处,把绳子拴在一个隐秘的木桩上。收取时,扯着绳子便把花篮拉了上来。

  水鱼在北方叫鳖或老鳖,在老家叫脚鱼。水鱼喜欢钻泥巴,堰塘干涸后,人们常常在泥巴里踩着水鱼,所以称之为脚鱼。除了踩脚鱼,弄脚鱼还有好多种方法:放、打、摸、捡、捉、钓等等。放脚鱼的工具是一根中号缝衣针,用尼龙线穿上,连上一根半米长的竹棍。先将猪肝切成五公分长的条,浸上菜子油,然后穿到缝衣针上,用尼龙捆绑牢实,扔到估计有脚鱼的水域,把竹棍插在岸上。一般一次会放十几根竹棍。因为不要像钓鱼似地拿根钓杆守着,所以叫放脚鱼。如果尼龙线被绷直了,说明有脚鱼吃了猪肝,而且缝衣针已卡住脚鱼的脖子,拽着尼龙线慢慢拉,脚鱼便会被拉上来。倘若拉得太急,脚鱼剧烈挣扎,也可能挣断绳子逃脱。我曾放到一只二三斤重的脚鱼,脖子上竟卡了三根缝衣针,说明这只脚鱼逃脱了三次。

  打脚鱼要用一杆带滑轮的枪,相当于现在钓鱼的海杆。在尼龙线上装上两排挂钩,再系上一个铅坨。脚鱼潜水能力差,隔不多长时间便要浮出水面透气,尤其是夏天,浮在水面将脑袋伸得高高,打脚鱼的看见,一杆甩过去,然后用力左右摆动。脚鱼受惊下潜,正好被摆动的挂钩挂住。打脚鱼一要眼睛尖,二要手法准,没有训练的人,弄不好会挂了自己的耳朵。

  摸脚鱼只能在夏天。脚鱼听觉灵敏,即使在几米深的水下,也能听得见岸上的声音。夏天打雷,脚鱼听见就往泥里钻,水面上便鼓出一串串水泡来,看准冒水泡的位置潜下去,便会在泥巴里摸到脚鱼。脚鱼出水会咬人,必须用拇指和食指掐住脚鱼的后腿窝。没有雷声的天气,站在水里两掌相向用力击水,也会发出嘭嘭的声响,脚鱼以为打雷,照样往泥巴里钻。冬天干了水塘或河汊,大小的鱼都捉尽了,只有脚鱼藏在了深深的泥坑里。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水鱼憋不住气,钻出泥巴将头昂得老高。这时候打个火把提个水桶,下到坑里顺手就捡。看到有人来,脚鱼自然会逃,但泥巴上留下两行清清楚楚的脚印,顺着脚印摸下去,手到擒来。有一年腊月村里干塘,我和弟弟竟然捡了满满两桶子脚鱼。幺叔杀得腿发麻手发酸,剩下半桶送了邻居。产卵的季节,脚鱼晚上会偷偷爬上岸来,寻找沙土或又松又厚的地方产卵。把准那个季节,在清朗的月光下守上几个夜晚,只要手脚麻利,总会捉到几只脚鱼。平素钓鱼,即使不用猪肝作诱饵,用钓鲫鱼草鱼的蛐蚓,也会钓到脚鱼的。一天清晨,我居然在一个平常钓鲫鱼的窝子,钓了十九只半斤大小的脚鱼。提回家里,祖父说太小了,吃了可惜,再养养吧,提到塘边倒进了水里。

  撒网打鱼,惯常是大人的事,一来湿水的渔网有三十来斤,力气小了提不起;二来撒网有技术,弄不好网没撒开,人却掉进了水里。十一岁那年,祖父外出修铁路,我便偷了渔网学撒网,先在禾场上撒干网,待到能把网撒开了撒圆了,便到塘里去打鱼。村里防人偷鱼,在塘里沉了好些树枝。一网下去,拉都拉不动,我以为打到了大鱼,死命往上拽,最后把渔网扯出了两个木盆大小的洞。幸好幺叔会织网,花了好几个晚上才补好。

  撒网论技艺,要在河上湖上的小船上。扁舟一叶,一人船尾摇浆,一人船头撒网,船进船退,网撒网收,协调竟如一人。月白风轻的夜晚,小船吱嘎吱嘎地从宽阔的湖面划过,漾起一道细碎的波光。远近的渔火,在朦胧的水雾中明灭,似独自划行,又似彼此照映。没有想象中的渔歌互答,只有不时窜出的水鸟,嗖嗖地掠过湖面,消逝在芦苇深处。大雁不知是被惊起,还是原本就在迁徙的旅途,噢噢地鸣叫着飞过夜空,在硕大莹洁的圆月上剪影似地变换阵形……

  偷柴禾

  老家的屋场,西朝平原东靠山,风景风水俱佳。因了这个缘故,村上的人家都选了这个朝向,几十个屋场由南到北,一字型排在山梁与平原的皱褶上。平原上的水田产稻米油菜,山坡上的旱土产棉花红薯,山上山下就是没块田土产柴禾。老家人所说的柴禾,是能煮饭烧水柴草的统称。由此可见,老家人眼中的柴草,与禾稻一样的金贵。

  田里虽然一年收两季稻子,但稻草要堆在那里冬天喂牛:夏秋收了菜籽和棉花,茎秆扯来晒干可作柴烧,但总共就那么百十捆,分到每家每户填不了两天灶塘。老家人一年到头烧的柴禾,要到别人家的柴山上去砍。那时的柴山,不是公家禁了,就是每户人家自己守着,找不到一亩一分天不管地不收的野山。老家人说上山砍柴禾,其实就是去偷。一日三餐的饭菜,都是靠偷来的柴禾烧熟的。

  这事让老家人与周边一二十里柴山的关系十分紧张。有人偷便有人防,一来二去冲突多了,也有红脸动手的时候。碰上看山的是部队上复员的,还会将偷柴的绑了交到队上。不管是谁家人偷柴被绑了,一吆喝家家户户都会聚拢来,带上扁担砍刀去要人。柴山里的人也只是想宣示一下主权,讨回一个公道,群架终究是不会打的。大家心里都明白,山边上的人没柴山,但饭总得烧熟了吃,山里人守着大片的茅草山松树林,总不能让人家天天嚼生米。捉归捉,放归放,骂骂咧咧推推拉拉纠缠一阵子,人到底还是要放回去的。只是日子长了,三天两头被捉住,大人们觉得没面子,慢慢地便支使孩子上山去,如果不是家里开不了火,大人是不好意思上山偷柴禾。

  少年农事中,偷柴禾算是最苦最累的一桩。一捆茅草砍倒捆好,顶到头上撒腿跑,生怕慢了被看山人抓到。从老屋场到周边的柴山,近的五六里,远的十好几里,一路奔跑到家,茅草一扔便瘫在了地上。顶在头上的茅草捆子有四五十斤重,又硬又尖的茅草杆子一颠一跌将头皮戳破,殷殷地渗出血来,流过额头糊在眼睛上,模模糊糊的看什么都有几分血色。汗水早就流干了,脸上身上结出一层盐花,用手一抹,满掌都是细碎的盐粒子。碰上真被看山人盯上了,还得在柴山上绕来绕去,不能让看山人找到家门。实在被追得急了,便扔下头上的茅草亡命逃。跑回家里觉得脚疼,一看脚上的布鞋剩了一只,光着的脚上糊满泥巴,好几道口子在流血。裤腿被山上的荆棘挂成了布条,走起路来晃晃荡荡。

  那时节已有了胶底布面的解放鞋,还有防水的橡胶靴,但那鞋一是卖得贵,二是砍柴不顶事。柴山上满是砍了荆棘的桩子,邪邪的砍口晒干后又硬又锋利,一脚踩去鞋底扎个透穿,还会在脚上扎个洞。再说胶鞋不吸水,奔跑中全身的汗水顺着两腿流进鞋里,溜滑溜滑地摔死人。我唯一一次被看山人抓住,就是因为穿了胶底鞋,脚下滑滑地摔在一道陡坎上,怎么也爬不上去。砍柴禾最好的是千层底的布鞋,就是祖母和三婶用旧布片纳的那种,不仅吸汗水,而且再尖利的树桩也刺不穿,奔跑中也不易跑掉。只是万一悖时跑丢了,脚板便会伤痕累累。老家那边的孩子,从童年到少年,总会有几回被人追掉鞋子的经历。

  苦也罢累也罢,老家的孩子终究是喜欢上山砍柴禾的。一来上山满世界跑,没有大人拘束,顶着砍柴禾的名分,干尽调皮捣蛋的勾当:夏天在人家的南瓜肚脐上插根小木棍,冬天在人家的狗窝里偷个小狗仔;二来偷柴禾要冒被捉的风险,既紧张又刺激,久了也会和看山人捉迷藏。先派一两个胆大的同伴装成偷柴禾的样子,将看山人吸引到另一个山头,留下的便大摇大摆进山砍柴。砍完顶着担着绕到看山人呆的山头窝棚边,一边大呼小叫地唤同伴归队,一边唱着《打靶归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等到看山人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站在山顶上骂娘……

  更重要的还是觉得自己成了家中的劳动力,一家人吃生吃熟靠着自己,没人再说是吃闲饭的。老家的孩子谁吃苦耐劳,谁聪明能干,看看屋檐下摞了多少茅草,火坑里码了多少劈柴,灶屋里堆了多少松毛,不聊不问,便心知肚明。

  砍柴禾是有季节的,什么季节砍什么柴,还真有些讲究。茅草最好是晚秋时节砍,早了茅草还没老,含的水分多,不经烧,一担茅草挑回家,把人压个半死,抵不了半担老茅草。冬天砍茅草又太干枯,砍起来伤刀也伤手,弄不好便一手血泡。春天茅草刚发芽,山上光秃秃的没柴砍,只能慢慢寻找刺蔸子挖。秋天砍茅草,连同山上的黄荆、狗骨、野蔷薇一起砍了,留下这些冠木的树蔸子在土里。春天草浅容易找,挖出来晒干,烧起来火力比松枝还猛。砍松枝至少要等到夏天,要等到春天里新发的松毛长齐长出油,燃出的火苗才不软不硬。

  松针在老家叫松毛,是一种用途特殊的柴禾。腊月家家户户打豆腐,熬米糖,蒸阴米,摊绿豆皮,无一不要用松毛。干了的松毛带油性,火力比茅草硬,比劈柴软,火势易控制,正好适合熬糖摊豆皮。腊月里谁家要是缺了松毛,熬的糖不是嫩了便是焦了,摊的豆皮不是厚了便是薄了,难得恰到好处。挨近腊月,家中老人便会催促:上山耙松毛吧,家里等着熬糖摊豆皮呢!

  不是经常山上偷柴禾的人,是耙不到松毛的。哪一带柴山有松林,哪一片松林松毛厚,哪块山坡平坦松毛好耙,还有哪一座柴山看山人好说话,即使抓住了也不会没收耙子和箩筐。箩筐是家里的重要农具,一年四季担红薯挑油菜,送公粮卖余粮,每天都缺不了。

  通常我过了午夜才上山,那时候看山人在山上转了大半夜,要是有人偷柴禾便赶来赶去赶累了,要是没人偷柴禾便转来转去转累了,怎么也得回到搭在山顶的茅草棚里喝口热水,捂捂耳朵,搓搓手掌。腊月的山风拂过林子呜呜地叫,刮在脸上手上刀子似的,看山人缩进棚里躺下,常常一睡便天亮了。腊月里的满月格外明亮,白晃晃地照着漫山黑压压的松林。月光从树冠的空隙泄下来,在金黄的松毛地上银光闪烁。松涛大海般起伏,月光水银般流淌,金银辉映中的山林霎时光辉灿烂!那漫无边际的金山银海,那巧夺天工的光影照映,即使奢华如西班牙皇宫,其堂皇与震撼亦不能及其万一。我于是成为了一个童话中的人物,这个在月光森林里奔来奔去的少年,不再是一个偷儿,而是一个精灵,一个拥有日月风华、天地造化的精灵。

  收野粪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条标语曾经刷满村屋农舍的土墙。在化肥尚未肆虐成灾的当年,一年农事的丰歉,还真是靠农肥当家。

  积肥包括出家肥和收野粪。出家肥是将茅坑里的人粪、鸡笼里的鸡粪,猪栏里的猪粪,牛棚里的牛粪,定期掏出来送到田边地头去。收野屎是将人、狗、猪、牛、马、驴、鸡、鸭、鹅拉在野地里的屎收回来,坑沤堆埋发酵后,再施到庄稼地里去。出家肥是劳力们的事,一担人粪或猪屎百把斤,妇女和少年们担不起。收野粪则老少男女都有份。男劳力大多收牛屎马屎,妇女们大多收鸡屎鸭屎,少年们大多收狗屎人屎。收牛屎马屎体积大分量重,是件体力活,所以男人们做;收鸡屎鸭屎要走村串户,是件人情活,所以妇女们做;收人屎狗屎要漫山遍野地窜,是件腿脚活,所以孩子们做。

  百种庄稼百样肥,各适其用。牛、马、猪这些食草动物,拉出来的粪便多是植物纤维,要在水里沤上一段时日才见肥力。牛马粪便收回来,直接挑到田头凼子里。待到春耕整田时,用长柄粪瓢一瓢一瓢浇到田里的每个脚落。这是一年中至关重要的基肥,基肥沤得熟,浇得足,一年的收成便有了五成把握。鸡鸭食青草、谷物、虫子和小鱼螺虰,拉的屎是农家肥里的精肥,多用于棉花、蔬菜育种。鸡鸭粪收回来,先在室内堆放,让其自然发酵一两个月,然后趁六七月间太阳大,摊在禾场上翻晒,晒到干得一搓便碎,再用石碾压成粉末,装在家里的大瓦缸或大木桶里,总之必须防潮。春来种茄子辣椒豆角黄瓜,先将火土灰用筛子筛过,再掺上鸡鸭粉肥,反复用手拌和,然后匀均地洒在深耕细耙过的菜畦上,播上茄子辣椒豆角的种籽,再一遍一遍地撒上粉肥覆盖。为了保温和防备鸟儿啄食种籽,还要铺上一层茅草。茅草要铺得既厚实又蓬松,要让太阳从缝隙里照得进去,又要防备乍暖还寒时分的倒春寒冻伤种籽和幼芽。其过程细致到考究,有种庄重神圣的仪式感。

  种棉花则要将这些拌匀的粉肥做成营养钵。农妇们先将浸湿的稻草绕成一个鸟巢似的草钵,然后填上粉肥和棉种。待棉种在钵里长出几片圆圆的叶子,远远看上去仿佛鸟巢里的雏鸟探出的脑袋。几万只营养钵摆在向阳的山坡上,如同几万只哺育雏鸟的鸟巢沐浴在春天柔软的阳光里,那雏嫩得让人怜爱又蓬勃得让人亢奋的生命景象,大抵是人类创造的最令人震撼又最令人着迷的生命奇观!

  野地里拾回来的人粪狗粪,要直接倒进茅坑里,等到沤成了粪水,用作作物的追肥。菜园里的蔬菜或者旱地上的油菜、棉花,长到五六片叶子时,便用粪桶担了粪水到地里,兑上清水稀释后,再一瓢一瓢细心地浇到栽种菜苗或棉苗的窝子里。粪水不能浇到苗子上,阳光一晒,沾了粪水的秧苗便会枯死,因而乡下浇粪,总会选在傍晚时分。

  拾狗粪是乡下少年不愿干却又不得不干的农活,一是臭,一筐狗屎提在手里,臭得了大半里路,清早收粪回家人还没到,祖父便远远地闻到了臭味,臭味越重,知道我拾得越多,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金菊。如果哪天进了屋场还没有闻到臭味,祖父便会说,“今天起迟了吧?”我也曾试图分辨说,“不少呢,都倒在茅坑了”。祖父白我一眼不说什么,我知道他一闻臭气便知道我到底收了多少狗屎。二是要起早床,鸡叫便要起床,背把钉耙拎个箢箕满山跑。乡下收狗屎,其实是狗出门人出门,跟着上山拉屎的狗屁股跑。如果贪睡起迟了,邻家邻村的孩子收走了,就只能拎着空空的箢箕回家。祖父上了年纪,睡得迟醒得早,鸡叫头遍便用脚蹬睡在另一头的我:“猫子,鸡都叫了,起去收狗屎!”如果磨磨蹭蹭,祖父便会一抬腿挑了我的被子,于是只好艾艾怨怨地爬起床去。

  乡村是相信有鬼的,乡下孩子生得最多的病便是让鬼摸了头,被鬼把魂勾去了,或者是让鬼打了,把魂吓掉了,那便要一家人举块招魂的白布满山满水地喊孩子的名字。招魂都在黄昏时分,夕阳下雾霭里,男声女声,老声童声,一声声撕心裂肺,此起彼伏地飘荡在一派寥寂的村野里,分外瘆人也分外温情。如此叫上一回,大约孩子的魂都会被招回来,只有很少的依然病情不转,那便只好交给郎中了。家里大人一般是不让孩子赶夜路的,那时候鬼也出来满世界游荡。鸡一叫,鬼便躲回去了,孩子出门大人都放得了心。

  虽然鬼回去了,狗也出来了,但朦朦胧胧的村野里依然静寂得怕人。说不清怕什么,但心里总是惶惶地,嘎地一声鸟叫,噗地一声鱼跃,总会吓得心惊肉跳。乡下少年早上出门,都会带上自家的狗,一方面是作伴壮胆,另一方面是拾粪带路,自家狗喜欢去的地方,别家狗也喜欢去,那地方狗屎一定多。

  拾狗粪是不能邀伴的,再好的玩伴也只能各走各的路。太阳还没有从东边升上来,月亮还没有从西边落下去,鸟兽苏醒了,村庄还睡着,走在沾满露珠的草路上,懵懂地感觉着世界的不可探知:晨雾里的天地那般混沌辽阔,晨光下的露珠那般晶莹微小;树林中的鸟儿那般喧腾飞跃,路边上的小草那般静谧安宁;太阳升上去,为何还要落下来?月亮落下来,为何又要升上去?鸟儿飞回来了,为何又要飞出去?狗子跑出去了,为何还要跑回来?花儿阳光下绽放了,为何露水里还要闭回去?稻子露水里挺直了,为何阳光下又要弯下来……

  雪后的清晨,朝阳照耀一望无际的白雪,村庄隐没了,树木隐没了,平原与河汊也隐没了,朝霞的艳红与雪原的洁白,变幻出一个晶莹而辽阔、冷寂而温暖的世界。不必择路,不必避水,满世界任你自由奔跑,一直奔跑到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一直奔跑到没有一丝气力挪动陷在白雪里的双腿,就势往厚厚的积雪上一倒,在雪地上映出一个完整的人形。晨风凛冽,白雪却出奇地温暖,冻僵的双手插进雪里,竟缓缓地暖和自如起来。

  水面上结了厚冰,阳光下莹洁得耀眼。拾粪归来的伙伴,不约而同跳到冰上,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倒在冰上滑出老远。然后各自爬上来,追着赶着将其他伙伴掀倒。追逼与求饶,谩骂与调笑,那恣意忘情的声浪,恰如一堆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消融着无垠的皑皑雪原,挑衅着无边的嗖嗖寒风……

  在老家的学校,我只呆了两年。上学九、十点钟去,两、三点钟回,放学迟一点,便会扯着嗓子喊:“老鸹喊,肚子饿,彭兴海,快放学!”老鸹是乌鸦,彭兴海便是校长兼班主任。

  和我一同扯着喉咙喊的,还有两个城里孩子。一个姓吴,来自武汉,据说爸爸是个团长。团长有多大,我们弄不清楚,仿佛林副统帅之下,就是他爸爸了。武汉仔是个鼻涕牯,一天到晚鼻涕吊在嘴唇上,用衣袖一抹,满脸皆是。衣袖糊成了一块硬壳。冬天鼻涕糊在脸上,寒风一吹,裂出一道道口子。鼻涕牯好打架,谁叫他鼻涕牯或做个抹鼻涕的样子,便会扑上去推人一掌。鼻涕牯个子小不经打,三下两下被人摔到了地下,只是他打死不求饶。上山偷柴禾,鼻涕牯总会掉在后面好远,同伴也懒得管他,每回鼻涕牯让看山人抓住,都会被放回来。看山人也知道,他爸是团长。

  另一个也姓龚,来自上海。爸爸是名留苏的水利专家,后来好像当了一个研究所的所长。送他回老家那会儿,极斯菲尔路上红色资本家洋楼里长大的母亲,怎么也走不稳乡下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还没走出半里远,穿高跟鞋的脚便崴了,只好由公公用独轮车推着回家。吱呀吱呀的独轮车上,一边坐着披大波浪头发的儿媳妇,一边坐着留西式分头的小孙子,这公公推儿媳的笑话,让老家人说笑了好多年。独轮车形如公鸡,因而又叫鸡公车,上海仔到学校报名报了什么名字没人知道,村上老老少少都叫他鸡公车,就是彭兴海上课,点名也叫这个名字。鸡公车的偶像是我,只要我弄鱼,脚跟脚,手跟手,寸步不离,不过他到底是不敢上船打鱼。鸡公车拾狗粪起得早,常常他收了满满一箢箕,我才摇摇晃晃地出门。

  鼻涕牯和鸡公车呆在老家的日子比我长。鼻涕牯的父亲因为林副统帅受了牵连,音讯全无了好几年;鸡公车的父母是学术权威,双双下到了苏北的“五七干校”,几年后才重返上海滩。

  每个暑期和寒假,老师上午散学,我等不到吃午饭便回了乡下,仿佛一个学期的念想,都是为了等待这返回乡下的一刻。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每一个假期都呆在老家,在这般那般忙不完的农事中度过。鼻涕牯和鸡公车后来返回了都市,只有我候鸟似的,在小镇与老家、城事与农事之间宿命般地迁来徙往。

  长大后,我没再见过鼻涕牯和鸡公车,不知他们如今是否安好?也不知他们回忆起这些少年农事,会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只是我一直觉得,农事便是我的少年课业,是我一辈子做人的底气。不仅是春播秋收的那些技能,更是农民对待生计那种平和而从容的态度,对待土地那种依赖而庄敬的情愫!还有在寒暑易节的代序中,对待大自然那种质朴、敏感而自在的审美感动……

  作者简介

龚曙光,笔名毛子,湖南澧县人。第十二届、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二届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现任湖南出版投资控股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中南出版传媒集团董事长。

来源:红网

作者:龚曙光

编辑:袁思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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