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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自然的白,浏阳“鸡骨白”夏布如是

来源:潇湘晨报 作者:伍婷婷 张婷 编辑:夏君香 实习生 施文 2018-07-03 10:5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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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2日,谭智祥正在院子里上浆,神态像极了一 位武林高手。组图/记者金林

夏布在光影的作用下有“薄如蝉翼”的特点,更凸显出了它原有的肌理。

6月12日,谭智祥在自家屋后的麻地里砍麻。

6月11日,谭师傅的舅舅邱镇明是请假过来帮他打麻的。

6月11日,天空蔚蓝。谭智祥正在晒麻。

6月12日,70岁的刘孝春老人把麻线卷成类似花生的形状,卷一斤大概四块多钱。

6月12日,织布女工正在谭师傅家织布。

6月12日,鲁松元以谭师傅的夏布为原料,做了一把“布伞”。

  或许两千多年前,浏阳先民通过种麻、打麻、漂麻、撕麻、绩麻、络纱、牵梳等,用20多道繁琐工序用心打造出这块有温度的夏布时,也未曾想过,一棵“鸡骨白”苎麻可以成就一方文明。以它为原材料织就的夏布成为最天然的白布,曾让浏阳手艺人风光无限。他们一边用它的粗野做成蚊帐、桌布、茶席、窗帘等,让它成为普通人家的家居日常;一边打磨它的柔软,做成更精细的布料,成为朝廷贡品。如今,“以麻布战天下商务,未尝遇敌”的浏阳夏布,虽然也沦为中国传统手工艺没落的历史样本,但用它换杭州丝绸的佳话一直延续。

  这里为什么能织出中国最好的夏布?不仅仅是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所致,更是这块热土养育的手艺人跟自然和解共生的方式。他们“驯服”了苎麻,在夏布上烙下自己独有的印记。

  农历四月最后一天,在大太阳的午后,我们走进曾为浏阳最大夏布生产基地高坪镇寻找答案。

  老麻种“鸡骨白”,浏阳夏布盛销不衰的秘诀

  到高坪镇太坪村时,晴,天蓝,风一吹,路边的苎麻地便翻出一片白浪。夏布市级非遗传承人谭智祥正穿着雨靴晾晒刚打完的一批麻。在他屋前固定的晾晒杆上,干麻和新麻都做了标记,颜色由绿到白依次渐变。他正在做新老打麻工艺的试验,试图找出做最好夏布的方法。见我们前来,他温和一笑:“运气真好,第一季麻收割的最后一天,被你们赶上了。”

  太坪村四面环山,小河从村中淌过。“浏阳醴陵所出之夏布……其纤维较川闽所产坚而细结。”这让浏阳夏布在历史上盛销不衰。《湖南通志》载:元代“浏阳……等四州出苎布,今用浏阳者多”。明代,浏阳夏布列为贡品。到清代中叶,“年销万筒(18万匹)”,再之后远渡重洋,销往日本、朝鲜、南洋等地。当时浏阳夏布质量居全国第一,在1910年的南洋劝业会上还得过优奖。太坪村的祖辈们都为浏阳夏布的辉煌奉献过力量,所以,即便现在只剩一两户操持祖业,大家仍能对这段历史娓娓道来。

  可工艺大同小异,为何浏阳夏布胜出?祖辈皆靠夏布营生的谭智祥笑,“因为我们的原材料是鸡骨白”。在浏阳夏布的品类里,鸡骨白不仅是形容夏布如鸡骨般白和优质,它还是当地人引以为傲的古老麻种。“鸡骨白跟普通麻是有区别的,它的纤维很长,剥麻皮的时候就能一丝丝均匀分出;颜色更纯,漂白更容易;绩纱时鸡骨白优势更明显,它不打结不易断,容易细分。是上等手工绩用麻的选材。”

  在“家家可闻机杼声”的年代,浏阳高坪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鸡骨白麻地。这是一种需要适当阳光和充足水分的苎麻。浏阳高坪丘陵地形和酸性红壤给它提供了最佳生长环境。

  谭智祥家屋后的山涧就是鸡骨白培植基地。夏布式微,山野间培植的麻也越来越少,优质麻种面临失传。他家种植的两亩鸡骨白还是从为他绩纱的老太太家移栽过来的,算是抢救性培植。已经过季的麻秆长势参差不齐,此前砍过的麻秆根部长出小嫩芽。谭智祥拿刀挑出表面泛着黄色光泽的嫩麻秆,细心捆扎起来。“五月是上乘苎麻纤维的收割季,过季的麻做不出精细的夏布。”为了两个月后收获新麻,他将剩下的麻秆直接砍倒铺在地里。

  “制作上好浏阳夏布的纤维没有一点杂色,麻的质量是关键。”谭智祥之所以将苎麻种植在山涧,因为两山之间能保证合适的日照和充足的水源,另外,也避免了强风袭击,有利于麻秆的保护。

  需大太阳助力,漂出最自然的白

  制作浏阳夏布是驯服苎麻的过程,依靠大太阳天打麻、晾晒、漂白。这一连串的工序需一气呵成,才能将粗野的“鸡骨白”变成理想的白纤维。

  每年五、七、十月是收苎麻的季节,太坪村的男人们要赶在日出之前剥好麻皮,放水中浸泡,太阳刚露头就要打麻。这是一项凭经验取胜的工序。在没有天气预报的古代,割麻打麻的人需要及时推测出大晴天。谭智祥至今仍沿用祖辈经验,在五月收第一季苎麻时,他每天凌晨四点之前起床赶往麻地剥麻皮。“浏阳割麻沿用传统方式,直接在麻地里剥皮。”天空泛出鱼肚白时,他得将麻皮放入水中浸泡脱胶,等候打麻。以前太坪村家家户户做夏布,凌晨最热闹,从各自麻地将剥好的麻皮放在村里的小河里浸泡,四个小时后,又各自拿回家打麻。现在,谭智祥家直接用干净的木桶引山泉水浸泡。

  打麻是力气活,靠工具和手法取胜。在谭智祥的夏布作坊,平日给他打麻的老师傅八十多岁了,身体不好。那天,他64岁的舅舅邱镇明从花炮厂请假给他打麻,已经荒废20多年手艺的邱师傅技术依然精湛。他拿出有百年历史的三个特质卷皮刀,左手拇指上戴着竹笋皮麻筒,右手拿刀,麻皮在刀和麻筒之间经过,青色的纤维就抽离出来。为了让纤维更干净,他换了把刀,再照第一次过一遍,最后纤维呈片状。“这是个格外讲究的工序,麻打得太死,就破坏了麻纤维。”在这道工序里,好的标准是需要将麻皮去得干净,纤维不能卷,必须呈现出片状。为了保证质量,抽出的纤维还需要分拣,若是有黑斑黑点只能放着做粗糙夏布。为了赶太阳,打麻师傅是不能片刻停歇的,但即便如此,两人一天最多也只能打出四斤干麻。

  邱师傅将抽出的纤维架在绳子上晾晒,整个院子里都能闻见淡淡清香。肉眼可见绿纤维在太阳暴晒下褪成油黄色,要变得更白更有光泽,还需要后续的漂白。

  浏阳夏布都是自然漂白。以前人们利用含碱的草木灰浸透,清水洗净,再用日光漂晒。经处理过的纤维需要赶在露水出来前铺在草地上,太阳出来后日晒,并不间断地泼清水,让其蒸腾。快到午时,将其移至无阳光直射的地方晾干,次日反复,待这样反复漂晒,苎麻纤维呈现出雪白色泽。“现在直接用日光和清水漂晒。”漂白对日光的要求更高,时间也要求得更长。至于要白到什么程度,浏阳人仍用“鸡骨白”为标准:“像鸡骨头一样的白是最自然的白色。”

  “做精细夏布绩麻的小姑娘不干粗活”

  “乡村儿女夜绩麻,城内笙歌唱采茶。绩麻多积鸡骨白,唱歌先唱景仙家。”浏阳的竹枝词描摹了农家绩麻的场景。夏布之纱,尽属女工绩麻而成。这个看似简单的工艺实则决定夏布优劣,非要有眼力和耐心之人才可完成。

  1933年《湖南省地理志》记载,上等夏布做衣一件用料l丈8尺,仅重二三两,因此浏阳夏布有“一衫重只二两”的说法,又有“西绸”之誉。想要做出如此轻透的布料离不开绩麻。靠手和眼力配合来完成麻的细分,这项工艺在百年之前几乎都是眼明手快的年轻人承担。老一辈匠人告知,那些做成贡品的夏布,绩麻都要挑人,一般都会选择年轻的姑娘做。为保证绩出更精细的麻,她们可以逃避家务及粗活。“她们皮肤细腻,所绩之麻不毛躁,断线接头少,容易出精品。”谭智祥从祖辈口中得知,那些年轻姑娘绩出的精品纱,一两可卖到几块银元。

  浏阳人谭嗣同在其《浏阳麻利述》中也用翔实的图案资料画出了一个类似的绩麻过程:将麻线放在一个上小下宽的器物上,缠绕成葫芦状。但真正的绩麻并没这般具象,它全靠手工完成撕片、卷缕、捻纱、绕纱等工序。在浏阳夏布鼎盛时期,高坪镇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会绩麻。他们常常在做完农活或者空闲时坐在堂屋门口,将漂白后的麻撕开成片,卷成一缕缕,放入清水盆中,然后用手指梳成一根根苎麻细丝,放在大腿上,用手捻接成细小麻纱线,再加以晾晒。这是一项考验人的活计,分撕麻线越细越均匀,制作出来的夏布越精细。

  完成捻纱环节后,根据织布经纬线的规格需要,常常用一个长约两寸、内径约一寸的圆筒挽成麻团作经线用;用一根三寸长的高粱秆或竹枝挽成两头大中间小的葫芦,作纬线用。

  做了41年夏布的谭智祥唯独这项工艺做不好,他将其分发给周边的村民,让她们空暇之余帮他绩麻。他需要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得骑着摩托车到古港、文市等地,给这些帮他绩麻的手艺人拿货、发钱、下单。70岁的刘孝春也为谭智祥绩麻,她除开每日农活,每月可绩10斤麻左右。若是换作以前,一个熟练的老织工,一日绩成二三两线,已属不易。若是绩出头发丝般均匀的麻每天最多一两,算“高产户”了。“绩麻靠眼力和手感,我眼力不好了,经常会在绩麻的时候扯断麻线,接上去的麻都会有一个细小疙瘩,其实是影响织布质量的。”她说,谭智祥半个月会来收一次,按四块多钱一斤的市场价给她。

  新鲜米浆巩固浏阳夏布的白亮

  在太坪村,苎麻的收割像一本“自然日历”,每年五、七、十月收剥三次,跟种收双季稻的时间刚好吻合。新鲜的米浆供应进一步巩固浏阳夏布的白亮。

  清晨六点,谭智祥家将浸泡一晚的稻米磨成浆,倒入灶台上那口洗得锃亮的大锅里。炉火正旺,他娴熟地搅动米浆。制作浏阳夏布,浆纱用到的米浆颇为讲究,它需要用当地产的早稻米来熬制。所以,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夏布匠人再忙,都会种植稻谷。“这也是浏阳夏布的特色,自己种植稻谷刚好契合苎麻生长时令,碾出的稻米是糙米,更适合浆纱。”

  对夏布手艺人来说,米浆里也有四季,春夏时要把米浆熬得生些,秋冬时节米浆熬得更熟。“熬米浆无巧,需要时刻盯着里边的水分,做到不稀不稠。”精准把握好其中的度也需要经验。若是马虎,米浆过于稀疏,不好挂浆;太浓稠,浆纱时不易分散,容易结坨。

  这项工序像高手过招,扎着马步缓缓往前的匠人和刷把、丝线之间反复进行较量。在此之前,男人们常常去阴凉的地方,将一根根麻纱丝丝入筘。谭智祥前一晚就完成了入筘的工序,当米浆熬好,它便将这25米长的麻线平整地铺设在屋外那片五十米长的水门汀前。很多时候这五十米水泥坪成了他整经、穿筘、上浆的场所,也是他的专属空间。为防止麻线缠绕,他用竹制“大梳子”反复梳理,一切妥当后,便从旁边拿出刷把使出“必杀技”。他紧盯着眼前的麻线,扎成马步,利用刷把和手的碰撞弹出米浆。米浆脱离刷把变成细细密密的“雨”,均匀撒向麻线,他把身段再放低,又一次重复此前动作。米浆附着麻线后,他直起身子,扬起刷把,直到米浆再无颗粒状黏附麻线。做一匹布的麻纱需要上6两米浆,谭智祥通常分三段来上浆,每一段都反复浆6至7次。浆刷得薄厚需要根据布的种类和厚度来决定,但若要精确到多少重量,再好的师傅也说不出所以然。在这个工序上,谭智祥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但他仍不敢充“老师傅”,因为浆纱还要配合外界的温度和湿度。“这个麻线每上一次浆,都要从上往下再缓缓梳理一遍,要检查接头和断线,若倒着刷,刚刚抚顺的毛头就会出来了。”待米浆上好,配合晴天的晾晒,大约一下午就会干。经过这样处理的麻线光泽有弹性,那些绩麻未能处理好的接头也恰到好处地掩盖,再上机时,它们“温顺”得多。

  靠天吃饭,织布时多点阴雨天

  “下雨天,赶紧收衣服。”村中妇人看到突如其来的阵雨大喊,这厢正在经纱的谭智祥拎起麻布袋就往外跑,刚刚刷完米浆的麻纱可不能打湿了,严重的话,这些纱就毁了。而这时,织布房里的女工却欢喜起来,“多下点雨吧,不然这布织不下去了。”

  当夏布制作其他环节都要呼唤太阳时,上机织布却期待着阴雨天,于是,当地人将夏布制作称为“靠天吃饭”。在这里,根本没有自动化控制温度、湿度一说。夏布织造讲究天时,织时亢热、严寒都不宜。霜风起后须避入土洞,以防纱线燥断;亢热之际,织布畏风,多蔽窗户。在谭智祥家的织布坊,六台有百年历史的织布机整齐排列着,为了利用好不同天气,三位女工每人有两台织机轮流操作。麻纱最忌干燥,须时时洒水,以保持湿润,使能制造精美,且不断纱。在她们的织布机旁,都放置一个小水盆,里面浸泡着织布要用的麻线,碰到麻线毛躁或者易断难织时,她们都会从盆中替换麻线。碰上干燥高温天气,就算弹性再大,韧性再足的麻在织布机上和飞梭来回摩擦,也会断得彻底。相比太阳天,于她们而言,更加期望阴雨天。里边的一位女工告知,织布就是要阴天或者下雨天才更好,那样空气湿度高,麻线才容易把控。“像这种艳阳天根本就织不了布,线断了很难接上,线头多更影响布的质量。”所以,每到中午,女工们会根据空气中的湿度来变换织机。若是晴朗干燥天气,她们会选择那些韧性较强的线,织粗布;如果阴雨天气,她们则去织更为精细柔软的夏布。很多时候一匹纯手工夏布要陆续织半个月,就连没那么讲究的布,织一匹有时候也要四五天。

  这样的尴尬在古代也时常发生,所以为了避免它,有些人将织布的时间选在半夜或者黎明破晓。《隋书·地理志》记载:“豫章之俗,颇同吴中……亦有夜浣纱而且成布者;俗呼鸡鸣布。”谭智祥爱人刘明秀大多时候都会选择刚起床的那段时间去织夏布,那时候不干不燥,空气湿度刚刚好。“天亮到太阳升起的这段时间是最好织布的时候,有时候碰上需要赶工织布,我就要在大热天抓住这个时间段来完成夏布编织。”

  合格夏布,边边要整齐得像一刀切

  “浏阳醴陵所出之夏布,其纱细,其质坚,其色光,虽用日久,而布不毛,他处均所不及。故有‘浏阳夏布’之名。”浏阳夏布很长时间都名声在外,这得益于它的质量过硬。

  旧制浏阳夏布其品质鉴别以麻纱之粗细、圆扁、毛匀及色彩之华丽与否为标准,普通以纱细圆匀者为上货,布愈细愈好,卖价更高。除此之外,还要看漂染的优劣,织工好坏。但在浏阳夏布手艺人看来,他们的夏布要过自己那关,必须在成布之后,每匹布的布边都要像一刀切出来那般平整。“布边不平,我们自己视为不合格。”在谭智祥的夏布织造坊,女工们打着赤脚,踩踏出节奏感的“唧唧”声,飞梭在经纬线之间快速来回,而几百根弦交织的织机上,容不得一点差错。她们每人都有把属于自己的麻刀,挂在织布机最前方,一旦织错,就要迅速地用麻刀挑出。碰到断线时,仍需要麻刀将接好的接头削去。“我们织布时断线的接头都要尽量用麻刀淡化的。”刘明秀说,如果织布手艺不精,断纱太多就会出劣品,她们常常要求更小心些,哪怕不讲速度。

  当一匹成品夏布织成,谭智祥则会备好一大桶六十至七十度的热水,将刚织好的布放入其中,这是最后的漂洗,洗掉多余的米浆。“漂洗两至三次的布,米浆清洗干净,布显得更轻盈素雅。”此时,将布放在绳子上晾干,再次去阳光里打个滚,布就彻底成型。成型的布还有褶皱,谭智祥利用三层楼梯间的垂直距离,将布垂下,用水泥块固定好,直到布匹的褶皱去除,再将其叠成块或者卷成一圆筒状,这样布匹的质感就出来了。

  因为代代遵循严苛祖制,浏阳夏布历朝历代都能占据一席之地。明嘉靖《长沙府志·食货篇》载:“岁造四光粟三色苎丝340匹,浏阳46匹”,而此后,它不仅销售数量和范围增多,更发展到同是夏布输出地,还要贴它的商标增加影响力出售。1929年8月,《湖南建设月刊》记载:“是年浏阳夏布获中华国货展览会特等奖。江西万载等地所产夏布,也运往浏阳成捆,以浏阳商标外销美国、朝鲜,浏阳夏布蜚声外洋。”

  浏阳夏布的盛名还在于它的诸多式样。在谭智祥的夏布织造坊,架子上摆满各式花样的夏布,除了最基础的平纹织,还有复杂的罗纹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色。他接的订单除了日本、韩国,还有很大部分来自盛产夏布的江西、四川。“我们这里夏布历来花式多,光我会做的就有三百多种。”这些式样除了从祖辈那里传承来,还有些是他自己的创意,比如在打麻时不用的麻皮跟麻线混织,可做成帘子;用干竹节织入纯夏布中,远看像一幅山水画。

  传承

  谭智祥:“跟我学夏布手艺,多些灵性和耐心更好”

  谭智祥再一次受了刺激。打麻的老师傅病了,但有批麻要赶出来做实验,周边几乎没人会这个技艺,他只能让花炮厂上班的舅舅请假帮忙。但一提及工钱,这位52岁的汉子羞愧地低下头。在花炮厂每天能挣两百多,而他开给舅舅的一百六十元一天已经超出了预期。这种尴尬对他来说,是近二十年来坚持夏布手艺的常态。

  浏阳夏布已纳入浏阳市非遗,谭智祥是仍在遵循古法做夏布的传承人。他家祖辈都靠做夏布营生,传至他这里,已经第五代了。往祖辈溯源,他家曾因会做夏布风光过,爷爷赶上清末浏阳夏布的鼎盛时期,是做夏布出名的人物。据说不少乡间子弟磕破脑袋来拜他为师。传至他这代,五个兄弟姐妹,个个是夏布能手,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坚持。在他父亲做夏布的时候,夏布仍是炙手可热的行业,夏布好卖,一些供销社、外贸社都抢着要,那时还有人专门来村里收购夏布。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浏阳的布庄还存在,他们做好夏布有的直接销往布庄。直到近二十年来,夏布行业受到冲击,以前做夏布的家家户户,大部分人转行做生意或者就近去收益更好的花炮厂上班。谭智祥这些年靠外贸订单坚持下去的。“我接的都是些长期的订单,一年出口的订单在一千多匹布左右,本地的就是几百匹,但是有时候一年的订单也做不完。”他看着夏布走下坡路,有时候有订单没人做,有些订单又因为原材料缺失没法做。

  现在,太坪村只留下他一家在做手工夏布。有时候,他们一天工作20个小时。有时候,他倍感孤独。忙不过来时,他将一些可分散的工序分发出去给周边的留守妇女和老人做,很多工序并不是高质量完成。很多时候他也想放弃,但他仍丢不下这门手艺。“我不做,可能真的就没人做了。”

  但在他看来,工序流程的不熟练只是手工夏布式微的冰山一角,真正可怕的是传承断代。这些年,他有点名气后,家里几乎天天有客人前去,大多都是对夏布感兴趣的。他也因此出席各式活动,甚至成为北京服装学院的讲师,每半年去授课。但当有教授想让他做成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那种堪比白府绸的夏布时,他没法实现。因为那种规格是一英寸里面插到150根纱,非常精细,他目前最佳也只能到140根。做不出来的问题很多,其一是原材料,因受到环境影响,麻的品质不似从前,另一个决定性因素就是绩麻,以前都是年轻人绩纱,均匀且都是细纱,现在几乎没有年轻人学会这门手艺。

  但最刺激他的是十年前去日本那次,那时候他做一匹长25米、宽45公分的夏布卖200元,他和妻子专门去看了用自家夏布做成的女包,当看到一个小包卖出988元时,两夫妻震惊了。他们意识到,这些年他们的夏布百分之九十多是出口国外,原来这些坯布有这么大价值。但焦虑的是,他们只会做坯布。他家架子上摆放的围巾、茶席等稍微加工的夏布产品都是日本、韩国等客户反哺给他的。从日本回来,他脑海中有了新想法,除了要做最好的夏布,还要做深加工。正在这时,想做夏布文创的鲁松元找到他,鲁松元试着用夏布开发了创意电脑包、菜单、纸巾盒,还有日常穿戴。“这些夏布产品很受欢迎。”鲁松元开创了“心之夏”品牌,百分之九十的夏布原材料来自谭智祥的作坊,他觉得谭师傅真正做好了“传”,他正努力做“承”的部分。

  对于夏布,谭智祥仍有信心,他觉得这是一份用心的千年手艺,所有环节都跟自然接轨,永远不会过时。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他,来拜师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他的作坊还成了北京服装学院的基地。“我的徒弟很多,甚至还有外国人。”他说有人愿意学习这门手艺他乐意教,只是现在徒弟若是能带着创意,多些灵性和耐心更好。他更希望能有绘画基础的徒弟,这对于夏布的后续创新更有帮助。

  现在,他的坚持打动了正在读高中的二女儿,她已经愿意接过父亲的“接力棒”继承祖业。“也好,至少不担心这门祖业会失传了。”

来源:潇湘晨报

作者:伍婷婷 张婷

编辑:夏君香 实习生 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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