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馨梓的诗歌

初夏

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太阳照常从东边窗格子间升起

白蝴蝶翩飞，露珠在草叶上做梦

四脚蛇横穿土路，哧溜钻进小溪沟

刚刚稳住脚跟的秧苗

像昨晚白岩山顶清清浅浅的月亮

蛙鸣消失，一行白鹭无声远去

天空蓝得没有杂质

五月的田野

他们俯下身子，秧苗立了起来

他们托起后腰，田野矮了下去

大地倾斜，白鹭低飞，蝉鸣经久不息

唯青山兀自站立，流水清澈见底

乡村小路

第一次走上那条

无数个深夜，父亲抄过的近路

淌过卵石河，小路逶迤前行

水田在雨水的润泽下白茫茫的一片

间或几朵野花，几根电杆和扑腾的鸟儿

记忆中父亲说过的人家只剩颓败的土堆

和屋后修长的竹林，吊死阿香的歪脖树

亦无处可觅，唯有寒意袭人

走啊，走啊，映山红兀突处

终有白墙红瓦，引水渠依山而欢

远处大山云雾蒸腾，房舍成片

回去吧，父亲走过的近路

今天丈量起来依旧很远

春雨整天都没有停

满目青山，坟上清明亮眼

乡村午宴

那时，他们刚从一片秧苗地里爬上来

裤管沾满泥水

他们围桌而坐

恰好有一阵风

吹过盛夏

吹过每一张黝黑的脸颊

他们举着高粱酒，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他们谈起了不久前逝去的一个人

仿佛又一次哀悼生命

他们谈起孩子，南海局势

谈起希拉里，和皇帝的新衣

他们用粗糙的手掌抹抹嘴角渗出的酒水

看起来那么满足

阳光下，稻花正在结籽，玉米金黄

田野茂盛而宁静

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世界

正握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手中

天上的蚂蚁

回城好几天了，一想起村庄的事

就忍俊不禁。

那些枯枝举起的鸟巢，一个一个的

分明是一堆堆牛粪，被叉上了天空啊。

大松树上结满了松果，麻黑麻黑的

像麻雀扎堆打盹。忽而叽叽喳喳

掠过头顶邀伴远去，分明是地上的蚂蚁

返了天啊。

只有潜伏在松林里的长尾雀

清脆一声，优美一蹬，缓缓地落在对山的树梢上

一本正经地，注视着田野，炊烟，和匆匆赶路的人

金星台水库

年幼时，我是其中的水滴

历经世事，它是巨大的镜子

我一次次站在湖岸，濯见万物无尘

我想世事该当如此，我想头颅该如此湖

哪里都不想去了，我想起梭罗的小木屋

或者带着走吧，像一道波纹，漾开众人

给你

在空旷无垠的冬日

写一封信

信里有绵羊一样的白云

和丝绸般的初夏

不署姓名，不留地址

远方的人一展信，春花就开了

忆湘西

沱江静默，群峰耸立，黑夜如天幕

近在咫尺的你，是我要挥手道别的，遥远星辰

一排排银杏飞速后退，当眼泪簌簌落下

我知道，不是因为别离

我见到了今生最好的山水，我该告诉谁

致张战

记不清第一次了。因为每一次

你都带着

同样的鲜花，和清澈见底的

湖泊

每一个陌生人，都是你诗里

“跪下来活着，却一定要

站着仰望星星的人”

于是，你赞美——

于是，每一个被你赞美的人

都是诗歌的——苦行僧

不能再好了

春风里，野草延展无边的温柔

黑暗中，星星照亮旅人的归途

你是明月清风山涧流水

你是绝壁荒原剑客孤人

庆幸这不是古代与未来

世间有你已经不能再好了

旷野茫茫，雪山独望

悲伤缘于辜负，美丽也是

落日辉煌，盛大的孤独亦是赞美

五月

坐久了，到阳台上站一站

有栀子花的清香漫过来

洁白的广玉兰漫过来

白雪一样，覆盖了五月

记得那晚，路灯很暖

月光很白，微风吹过我们

没有告诉你，那晚

天空飘来珠穆朗玛峰的雪

欢乐的鹊声

那一片蛙鸣

旁逸斜出的杏

是我辜负了的五月

也许多年以后，我会淡然一笑

呵，五月

我巴巴地吞下了一场雪

小小的感恩辞

嗨，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狡黠的瞳孔深藏如水的清澈

让人对世界凭添敬意

一定是神的旨意

你将春光永付于我

你让黑夜如此明媚呵

我对清凉的人间多了温柔的眷念

旷野感恩火车

我感恩上帝

不仅这黑暗中的明亮

还有明亮里的忧伤

微风夏雨

午后，一骨碌翻身起来

想打一个电话，给父母，杏妹妹

或者陌生人。想让他们听一听

我喜悦的表情。蹦蹦跳跳

来来回回。突然，就不想打电话了

趴在窗户上

窗外，是湿漉漉的绿色

微风抚摸着嫩条，摇头晃脑

灰雀，从这一棵倏地

蹿到了另一棵

高大的广玉兰树，擎着圣洁

向天空宣誓

大地漾近的雨花

像你的笑脸

你不知道的事

睁开眼睛的时候笑了

刷牙的时候笑了

走路的时候笑了

见着陌生人笑了

一个人自顾自傻笑了

这世上，有一个甜蜜的名字

是你不知道的事

寻魂记

阳光金黄，桃花粉亮

梨花早开过了，满世界清新的绿意

父亲背着沉甸甸的蛇皮袋

穿过温柔的人间

那是一个历史的山坡

长满熟悉的青松，灌木，蕨

那里埋葬着早逝的亲人

和一个孩子苦难的童年

不过相距三十里，我第一次走进

而父亲，也已随祖父举家搬迁近五十年

旧屋场的地基抬高了好几丈

新鲜的白房子，陌生的少年和老人

望着同样陌生的我们

“明明记得就是这里了。也许是这里？

对，应该是这里——”

父亲望着苍茫的群山，一筹莫展

茫然中，我们来到山脚

从蛇皮袋里掏出香烛，纸钱

在一朵安静的野花旁

点香，下跪，对着青山叩拜

此时阳光耀眼，万籁俱寂

唯有鞭炮响彻天际

合影

“外公可能腐烂一大半了”

我停下脚步，望着妈妈寂静的背影

两个月前，他坐在院子里，像一截干枯的树叉

眼眶凹陷，不识来人

蔚蓝天空下，蝉鸣和紫薇，热烈绽放

辽阔的人间，外公

像一小块静待消失的阴影

二十天后，我亲眼见证

阴影，变成了后山新垒的土堆

人间仿佛若有所失

人间仿佛什么也没改变

阳光正好，湖水平静

我想起那张照片，边角已泛黄

圆圆脸庞，大大眼睛，年轻可爱的妈妈

站在英俊帅气的外公身边

妈妈一辈子种地，喂猪，不识一字

妈妈是外公最骄傲的女儿

路过

昨晚静谧的小巷子，今晨被碧绿的豆角，辣椒，芹菜

莴苣，芜荽，韭菜，安安静静地，占领。一同占领的

还有背篓，箩筐，簸箕，长头发的阿姐，银发的婆婆，安静的老大爷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穿过他们，去往继续教育的课堂

我行色匆匆。一手夹着烟，一手给姑娘夹米粉的女人，诠释着不羁的姿态

生活中有多少个这样的一扫而过

除了阳光，除了老大爷摊前，捆扎的，整整齐齐的，栀子花

除了中午，我再次回到这里，一切恢复如昨

只有阳光下的青石板路，发出炽热的光

舞台

总是想起那个清晨。总想去问问你

作为一个摩的司机，为什么不是坐在摩托车上

认真地搜寻来往行人，期待奏响引擎

为什么不拿身体斜靠着摩托，眼神空洞

等待着未知的行程

为什么，你扭着腰身，划拉着手臂

跳起了拉丁。你眼神坚定，目中无人

在那个清晨

占领了世界的中心

小河流淌

我静静地站在这里

看两岸桃花盛开，草地上落英缤纷

三三两两的行人，从桃树下走过

昨夜一声春雷，河水浩浩浩荡荡

就像人间的悲喜

生生不息

你好，陌生人

冷雨夜，人行天桥

你从身旁走过

灯光照亮满身泥泞

灰布裤伸进雨靴

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

一眼便知

你好，陌生人。我最先看见的

古铜色瘦削苍老的脸

有点帅

王馨梓，本名王友爱，土家族，张家界人居长沙。湖南省作协会员。带着星空的梦写诗。作品见《诗刊》《星星》《中国诗歌》《天津诗人》《湖南诗人》《湖南文学》《湖南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