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影像/摄

湘水谣（组诗）

湘水谣

一

当绿意落尽，我们就顺水而来

从广西到湖南，从梯田到平原

钢琴的重音终于敲下，所有的原住民

蜘蛛、鲤鱼、砂砾和水草

他们苏醒、起立并重新行走

他们经过数百公里以来的制度与善良

在一场大雨或大雪后

重新汇聚成河，像举办一场聚会那样

播放音乐与照片，传说与故事

政治家和诗人在这里降生，带来

受益无穷的闪电和雷声

并以属于他自己的方式潦草结束

又马上隐匿起来

二

祖辈们在两岸开垦、种植、搭建房屋

张贴一张张寻人启事

我跟他们一起在岸边奔跑

然后朝着对岸的草丛里走去

而草丛边，是一个三十年前的下午

故事脆弱而迅疾

银环蛇和甲壳虫打架——四十五条人命

事前，一个小孩要下车，去买棒棒糖

逃过一劫，以及他的父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长辈这么说着，但我知道另一句:

“比起失去，离开是另一种相爱”

三

有一个沙坑，白色的

就在不远处

（就在河岸的肚子里）

我和表姐在这里堆过一座山

那时我六岁，在太阳下

我们埋下一枚五角硬币

把白色砂砾撒在最上面

把宝藏掩饰好，就像

那日的汽笛和轮船回到停泊的地方

我在每一个这里的早晨离开

从开福寺走到风帆广场

这里的信徒、算命先生和乞丐

这里经过的无数情人和骗子

都是我前世的亲人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去村庄

——他们都顶着蓝色的名字

四

教室里的灯依然亮着

可孩子们都去操场上了

他们跑步、打篮球，举办运动会

他们八百米跑道的终点线

像不远处的湘江大桥,横亘两岸

而上游城市湘潭也如此

冬天一来就有夏天的味道

我去另一座城市看一个人

可我看不见任何一人

我只能坐地铁、摩托车，最后步行

到树洞咖啡店读诗，喝下最后一杯牛奶

五

远去的人要在这里启程，归来的人

要重新经过这里，再一次

演奏隆重的歌谣

（由树上的鸟、喜鹊

和一旁的花草担任合唱团成员）

而我们要去对岸找一只空啤酒瓶

六

语言的船只还在远方，河风

自南向北通过我的房屋与骨骼

以及他和他们金黄的田野

无论你坐车或是乘船，你都要

把不安的手放进裤口袋里

把回归的回归

继续往前，沿着那些高大的树

向前漫无目的地走着，赤裸着的人

还在雨中，而另一些

他们在出门前就打好伞

我怀疑他们是气象卫星

七

三年前，我从额头跑到脚踝

路上我遇到一棵树

不高，但枝繁叶茂、熟悉

感觉在某个公园里见过

时间不紧不慢地按下暂停键——

迎接我的是许多空白

我在河的一岸学习，在另一岸生活

幸运的人——他们都要目睹婚礼和葬礼

往往是在太阳底下，前赴后继

不幸的人被鲜花接走，而湘江

继续在他们和我们之间的血管里流淌

假如我有一把钥匙

假如我有一把钥匙

就回到六岁

回到北桥新村

打开天空

打开一扇门

坐在旧沙发上

坐到外婆身边

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假如我有一把钥匙

一把快乐的钥匙

我就打开

北桥新村所有的门

把李家儿子，宋家女儿

还有许多小伙伴

全都放出来

吃药

胰腺癌晚期了

徐阿婆每天都要吃药

这些——

白的、红的、紫的

还有黄的和蓝的

“它们多像一朵朵花呀”

阿婆看着手里，笑着说

半年后，一个下午

阳光下真的开出了紫罗兰

玫瑰、雏菊和勿忘我

就在徐阿婆身边

就在村子后面的山坡上

乡音

年关将至

在北桥新村

很多人开车回来

从四川成都

从湖北宜昌

从广东广州

从江西宜春

从福建厦门

他们不会家乡话

他们从来只放鞭炮

但我知道

这巨大的轰鸣声

一定是他们

喉咙里，最后的

乡音

迁坟记

给曾祖父迁坟的时候

四个起灵人抬着他

走在我们前面

我和父亲

慢慢走在曾祖父的后面

当我环顾四周

发现父亲还在我后面

我立马

把脚步放慢了一点

北桥新村速写

那几条摇着尾巴的狗

还在大树下趴着，现在

所有的人都离开北桥新村

北桥新村也离开所有的人

而那些炊烟和洞穴还在

天空正在撤退，我们

把这些狗留在这里

也是天空把狗留在了这里

这些狗看着远去的我们

而在我们眼里

就是看一群狗走向远方

芒种

你走之后

就多了一些影子

故乡的下午

草木晃得厉害

林子里

老爷爷和老婆婆

慢慢地走着

光落下来，像四散的蝶

衔走故事、概念和语言

晚来的风啊

每吹一刻

就有一刻的孤独

王琛，湖南长沙人，1999年生，毕业于湖南外贸学院。有作品见《中国作家》《湖南文学》《中国校园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