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隐藏的现实

文丨苏莉娟

电影《隐入尘烟》由创作《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等多部艺术电影的青年导演李睿珺执导。影片聚焦两个各自被家庭抛弃了的边缘人——贵英和马有铁，讲述他们彼此同情，相依为命，共度平淡岁月，却又因贵英意外去世戛然而止的故事。

影片的故事情节既不复杂也不曲折，只是平静地展现这两个边缘人如何在广阔的原野上付出极大努力来获得普通人唾手可得的平淡生活，如何将生活重担和内心苦楚在心无旁骛的劳作中化于无形，如何在日复一日的耕耘劳作和琐碎寻常的生活中彼此靠近、默默守护、收获爱情。影片没有太多强戏剧性的情感冲突，情感体现在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中，存在于生活中的小细节，平凡、温暖而动人。

影片的结构和叙事艺术十分简单，没有追求太多叙事技巧，只是默默展示，没有太多铺垫和悬念。影片从贵英和马有铁细碎且悠然的日常里，从孵化小鸡的新生命里，从一砖一瓦建立自己的家园里，从种子到果实累积起的丰饶里，影片的叙事像一幅徐徐展开的中国西北乡村风情画。

本片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底色，却又隐藏了很多现实背景。马有铁和贵英是小人物，但影片隐藏了他们的苦难和怨言，留下了人性光辉而坚毅的一面，即相守相伴，安贫乐道。全片的色调并没有因为“边缘人”的生活不易、劳作艰辛而陷于灰暗，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流露出油画般的浓郁色泽：既有春种秋收，从幼苗嫩枝到果实累累，又有骤雨冬雪，从植被丰茂到苍茫戈壁。

观众更多的还是从灰墙上大红的喜字中，从“叫花鱼”的香味中，从新泥房安放的燕子巢中，从苦难里盛开的“米粒梅花”中看到透出的光和人性的力量。但是，为了强化人性和苦难的力量，导演也隐藏了千百年来乡村社会的血脉联系，乡村社会抱团取暖、互帮互助的乡风文明。现实生活中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是在好和坏之间，人们可能会做出不同的反应。贵英想逗弄路边玩耍的孩童，被匆匆赶来的村民说是“脏东西”，村民一边很瞧不起有铁和贵英，一边表示出羡慕的样子。纳凉的女人说闲话“你看她还被老四宠成这样，恨不得拿一个绳子拴着带着”，男人就反问“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嫁给老四”？老四也有因为贵英手脚不够强壮而对贵英发脾气的时候。村民对他俩的态度也不友好，甚至过于残忍。

比如，有铁贵英徒手建房，无任何亲朋帮扶，只有驴子默默出力；有铁无偿献血给收粮老板，贵英反复表示“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能再多抽了”，却只换来无声的回答；贵英头晕失足落水，围观的村民只是语调平静的叙事般告知有铁这一事情；贵英的丧事全程也只有有铁独自承受生命之重，无人劝慰等等。可见影片为了刻画男女主人公的悲惨的个人命运来凸显人性的力量，隐藏了政府部门对贫困人群的帮扶政策，隐藏了村民对村民应有的温情，甚至用一次又一次推土机推倒农村旧房迫使马有铁不停搬家的情节，曲解了政府部门补贴农村拆除危旧房的政策，过于失真。还有过于表现村民的冷漠，人情似纸张张薄，就像有铁在贵英坟前烧掉的张张纸钱。

影片演员的表演无疑是很成功的。如果不是事先得知贵英是海清出演的，单看屏幕中这么一个西北乡村的穿着破旧衣服，围着蓝色头巾的农村妇女，观众可能根本就发现不了海清出演了这个角色。海清的沉浸式表演代入感强，身患残疾、身躯佝偻、面色蜡黄、步履蹒跚的“贵英”真实而自然，手抖、跛脚和眼神中的情绪感染力十足，有别于她以往出演的“国民媳妇”等角色。无论是神情体态、肢体动作还是眼神，都让大家为之动容。

除了海清，影片中的其他演员均为非职业化演员，导演和演员用一种无限接近纪实的视角和创作，力图突出依存于土地上的劳动人民最真实的状态，吸人眼球、让人感动。当然，也还是存在一些瑕疵，比如镜头中特写的贵英的手，虽有泥土加持，却手指修长，关节并不似劳苦人的粗大；贵英在溺水身亡后第二天，皮肤还保有光泽度和弹性，能让马有铁再次在手腕上印上“米粒梅花”等细节，都显得有些失真。不过瑕不掩瑜，这仍然不失为一部拥有枝繁叶茂般强大生命力的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