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晓明/摄

◎竹篮词

◎山行

这时候

山中只有两人

我，和我的影子

互相关照，彼此沉默

我们缓缓地走着，任凭春风

吹过半醒的桃花，吹过半醒的我们

◎竹篮词

这是我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用竹篮去打水。但我并不气馁

我相信

竹篮可以打来水

打来的水，甚至可以浇灌一片花园

那些水，以点滴的形式藏在竹篮里

用力甩，竹篮会下场暴雨

◎石头记

我一生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这样——

把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尽可能打磨得精致而光滑

然后，亲手把它摔碎，制造出更多棱角……

◎刹那

最小的寺庙，一粒汉字。

今夜——

当我写下“我”，就是写下：

一僧，一寺，一世界。

◎同一条河流

几年前，好像读过一首诗

说是一个僧人，划着一条木船

要到彼岸去，而河对岸

几只蚂蚁，乘坐一枚落叶

正往这边来……

今天早晨，突然想起这首诗

不知他们是否已经相遇

在命运的同一河流里

◎闪电

诗人帕斯说：“世界啊，一切都是黑夜

而只有生命是闪电。”我呢，

偏执地认为：大多数生命也是黑夜。

长夜如斯，最深的黑夜

恰恰缘于自身，而非其他。

假如我在诗里也写到闪电，并非陈词滥调，

只是为了，在瞬间将自己照见……

◎极简主义

大风刮来的时候

站在树梢上的鸟雀摇摇晃晃

走在田野上的老王

摇摇晃晃

如果风再大些

就能把他从这世上刮走

为了避免悲伤

我要你相信

是大风把老王的世界刮得摇摇晃晃

◎屋锥子

每年冬天

一场厚厚的雪落下来

然后消融，一段凛冽的日子

让滴水成为冰

柔软的水，就这样成为一枚枚锥子

尖锐，透明，悬挂在屋檐下

像某种无言的警示

哦，冰锥子，尘世的冰锥子

通常现身于背阴处，特别寒冷的时候

也有例外，正如

万事皆有例外，生活的屋檐下

人们进进出出

一排长长的锥子就悬挂在那里

虚张声势，仿佛要扎住什么

本质却依然是水

人们不相信它们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

◎在郭家沟

在郭家沟，所有的孩子呼唤母亲

都只喊一个字：妈

所以在郭家沟，通常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一个孩子

站在家门口的土塄边

扯着嗓子，大声地呼唤他的母亲

妈——

声音拖得牛脊背一样长

通常，几声呼唤之后

会从村中或者不远处的地里传来一声

哎——

那是他的母亲在回应他

忙碌一世，我的母亲去了一片自家的麦田里

回到家，空荡荡的

我朝空荡荡的人间

喊了几声妈

然后站在长长的后半生

等着传来母亲的回音

◎游子吟

现在，我比死去的亲人

更需要它们

这些埋葬着父母、祖父母和伯父的坟

他们需要它们，永久安居

我需要它们，证明此地是我故乡，我不是

一个出生在身份证上的人

这些荒草覆盖着时间，高的低的

大的小的坟

死去的亲人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死去

而少小离家的我，现在靠这些面包活着

一年一度，像时间逸出的影子

滑过田野之上的故土旧乡

——谁知道呢，也许在故乡，很多年前

我就已悄无声息地死去……

◎陀螺

忙个不停的时候，就想到了陀螺

这陈旧的比喻

一只陀螺

怎么可以不转动呢

不转，它就会倒地

站不起来，而转得越快

它的平衡性就越好

如果转得再快些，足够快

它就可能像飞碟一样飞起来

成为时代的神话

我这只陀螺，抽动它转动的

有时是生存压力，有时

是虚无本身

◎命运

对于命运，我是这样理解的——

也许就在我发呆的这一刻

我已穿过一道命运的窄门，而宇宙间

一颗流星

又一刻不停地向我逼近……

我爱它的无常和神秘

胜过爱一颗流浪生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