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题

文/胡亚林

铁疙瘩

面前一堆个个锈蚀得变了模样的铁疙瘩，在喜子的眼里就像一堆金子，让他乐不可支。他想，刚刚开始干收废品这活，就逮着了一条大鱼，发笔小财不说，还能在方武跟前长长面子。

于是，有些傲气的喜子，哼着小调去请方武来开开眼界。

喜子在老家农村初中没有读完，便辍学外出打工。看见同村的残疾退伍军人方武在市里收废品挺好，便加入这个队伍的行列。

然而，让他郁闷的是，头一天方武就唠唠叨叨，指教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还说天上不会掉馅饼，真要是有馅饼掉下来，如果吃了，那是会噎死人的。

喜子租住的小院子，杂乱无章，但那一堆锈蚀得非常厉害的铁疙瘩，格外显眼。

方武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天哪！这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怎么了？眼红了？”喜子扬扬得意，“不偷不抢，从教育培训中心施工工地民工手里收购而来。虽是废铁一堆，但在俺眼里，那可是俺发财的第一桶金！”

喜子是一根筋，只要他认准的事，就会一条道走到底。

方武一心想将这堆铁疙瘩在小院子内多留几天，甚至还要出高价收购它。

这下，喜子虽然感到脸上有光，但对方武的态度和情绪180度变化，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方武要出高价买这堆废铁疙瘩，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心想观察观察再说。

离开喜子小院的方武，连着几天并不在喜子的视线内。他带着个笔记本，一头扎进市里的地方志史料馆。

大约一周之后，有人看见方武从教育局的大门出来，脸色非常难看，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喜子听说后急眼了，他认为方武在耍弄自己，他要方武尽快对这堆铁疙瘩给个明确说法。否则，他就要想办法处理了。

“急啥呀，兄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看你这些天心闲无事不着急，俺可等不及了，手里的本钱全砸进去了。要不，你管俺的吃住！”

“管就管！但你这一堆铁疙瘩，卖给俺没商量！”

“真要是宝贝，再过两天俺涨价了可别怪俺耍孬哟。”

“一言为定！”方武根本没加思索就答应了。

喜子急着想要揭开方武的私密。连着两天，他看见方武先去了教育培训中心施工工地，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然后，又去了信访局接待处，出来时，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还笑着同他亲切握手。思前想后，喜子怎么都没搞懂方武的一举一动。

在方武居住的出租屋里，哥儿俩闷头吃着晚饭。方武不言不语，急得喜子都快要尿裤子。

“武子哥，急死人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又是两天过去了，你不长不短的，那一堆铁疙瘩俺可真要卖了哈！”

“浑小子，看你满脑子就知道钱、钱、钱，除了钱，你还能干啥，没出息的家伙！”方武这会儿真的发火了。

喜子还是头一回见方武这样。他清楚地记得方武在部队为抢救训练投弹失手的新战友而落下右手残疾，退伍后没有照顾安排工作，有人打抱不平。方武不但没有发脾气，还向家乡的养老院捐献了一部分退伍费……

见方武内心里有不好言语的东西，喜子只好出门透透气。

溜达一圈回屋，喜子听到方武的手机在响，却不见方武人影。情急之下，喜子接听了电话。听着听着，喜子的眼睛发直了，一下子像犯了傻……

方武回来进屋时，喜子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方武将刚刚从银行取出来的1000元钱递到他手上时，他才如梦初醒，上下嘴唇抖动不停。

“喜子，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武子哥，刚才……电话那边说你发现了市里几十年来一直要找的日伪时期的弹药库旧址，排除了一个重大的安全隐患，还说市里要特别表彰奖励你呢！”

见方武一直没动声色，喜子又冷冷地补充道：“不过，他们只是电话核实情况。这么大的事，我怕会给你惹出什么麻烦，干脆说电话打错了！”

一听这话，方武先是一惊。然后微笑指着喜子说：“我忙活了这些天，你倒说话不怕咬舌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样，明天我去趟政府部门说明来龙去脉。”

瞬间，喜子脸红到脖子根。“求求武子哥带上我吧，让我在领导面前亮亮丑，心里舒坦些！”

喜子好像忽然心里亮堂了。

兵魂

大学生新兵郑思强，当兵来到这个条件艰苦的山沟机场，顿时就蒙了。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他被分配到场站场务连养场班当了一名养场兵，负责为参训飞机起飞前的驱鸟工作。

班长不无幽默地告诉他：飞机要起飞，群鸟来聚会。这些原本捕食虫子的鸟儿非常豪横，好像故意与飞行训练作对，三天一小聚，少则十几只，多到几十只；五天一大聚，少则百只以内，多到一百多只。训练飞机，不断受到鸟撞的威胁。

听起来既严肃又有趣的工作，让从小就爱抓鸟的郑思强情绪暂时稳定了下来。

按照班长制定的计划，养场班实施一次新的行动。这天一大早，只见跑道头上铜锣喧天、鞭炮齐鸣，扫帚飞舞翩跹，高压水管喷云吐雾，好一派热闹的驱鸟场景。

没想到，这些目中无人的鸟儿，处驱不惊，摆开架势要与战士们对抗到底。有些结群在飞机起飞延长线上，一会儿高飞，一会儿低旋；还有一些鸟儿在跑道头嬉闹缠斗，忽而上升，忽而下冲。

四十分钟内，虽经过几个回合费人费力费时的较量，群鸟四处逃散。但下一个飞行日飞机起飞之前，一出出群鸟聚会的滑稽戏，仍然会如期上演。

连续几次大同小异的驱鸟行动，让全班人员有些疲惫。

此时的郑思强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提不起精神。想想自己是大学理科毕业的高材生，竟被大材小用，自感这个兵当得太窝囊，失落感油然而生。接下来的日子如何打发，他实在不敢往下想。

班长倒是精气神十足，走起路来咚咚的；嘴里哼出的小曲抒情、悠扬、动人。郑思强想，这也许就是能使他得到一丝快慰的最好感觉了。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他准备择机跟班长交交心，适时表达自己想离开这个不是人待的地方的意愿。如果被否定，不惜撕破脸皮，先采取消极怠工；然后，再装病躺床板，直到让班长和连队领导厌烦自己，可能就离目的不远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郑思强上演了一出自编自导自演的“小品”。

班长并不在意郑思强的假戏真演。听说他“病了”，便自掏腰包买了一些水果慰问他，并在关键时刻将了他一军：困难面前装熊，不是真正的男子汉。你不是大学理科毕业的高材生吗？有能耐拿出真本事，彻底把眼前危及飞行安全的鸟群赶走，并不让它再来干扰训练。我就是冒着挨个处分的风险，也一定帮你离开这没人愿待的山沟。

郑思强眼睛盯着班长：话说算数，不能反悔。

班长口气坚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郑思强脸上阴转晴：你真是我的好班长。我相信你，全听你的，快说怎么干吧。

经过详细侦察，与班长一番精心设计，郑思强主导的新驱鸟方案出炉。看见精神焕发的郑思强，大家都夸班长妙招打通了他的思想脉络。

夜幕降临。

心情舒畅的郑思强哼着班长教他的《强军战歌》上室外洗漱室去，无意间听到班长正在与人通电话，口气不太对劲：当初我到部队当兵锻炼，是你们点头同意的。同样都是兵，为啥人家能吃得苦，而我却要回避、在艰苦环境面前当逃兵呢？我的亲奶奶，你让我现在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离开亲同兄弟的战友，我坚决不干！

胆敢顶撞自己的奶奶，班长真有种！而我不同于班长啊，我是有学问的人，离开这里可以为国家做更大更多的贡献。郑思强认为自己想走没有错。

一年过后，郑思强没走，班长却离开了战友们。

那是班长带领全班人员实施郑思强的驱鸟方案，在进行地毯式抢割跑道两侧杂草时，发现多处隐藏的鸟窝，其中有不少刚孵化出来的幼鸟。班长决定在不伤害幼鸟的情况下，及时将它们搬到机场附近农村的一片树林里安家。

这天，天气燥热，持续高温。在大家分别搭建好树上的鸟窝时，突然，从村庄与树林连接处窜出滚滚浓烟和火苗，接着火龙肆虐，不一会儿整个树林就变成了一片火海。班长一边急令部分战士迅速将幼鸟送出树林，一边带领部分战士加入前来扑火的村民队伍中。

这时，火借风势，不断向机场外围的大片野草地席卷过来，如不及时阻断大火的蔓延，待大火冲过机场跑道边隔离带前的隔离沟，再穿过跑道两侧的草地，势必会威胁到机场停机线上的飞机安全。

情况十分危急。已被严重烧伤的班长，对前来搀扶他的郑思强说：不要管我，快要消防车！说完，他吃力地脱下上衣，踉跄几步，只能做出让大家一定要截住火头的手势。

十五分钟后，支撑不住的班长倒在了隔离沟的边沿。当部队多台消防车呼啸赶到，全力投入遏制熊熊燃烧的火头时，班长已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包括郑思强在内的战士们，撕心裂肺地高喊着班长，个个哭成了泪人。

将军及时赶来部队，他哽咽地说：我孙子没有给我丢脸；战士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同时，他作出一个决定，就让我孙子长眠在这块我曾经飞行战斗多年的土地上吧！

后来，郑思强从场务连长一直当到场站站长(正团职）。逢年过节，他总会一个人去班长的坟前坐坐，每次都要重复同样的一句话：如有来生，还想当班长手下的兵。

说来也怪，鸟通人性，不再扰训。自从班长保护的那一大批幼鸟长大后，好像与他特别亲近，它们定期成群结队飞到他的坟前，寄托哀思，表达敬意，代代相传……

胡亚林，广东省作协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2014年年底开始小小说创作，作品散见《南方法治报》《河南日报》《羊城晚报》《中国国防报》《中国空军》《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新青年》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