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网网友“鸣不平之江湖”/摄
地宫里的永州传奇(三题)
文/洋中鱼
战国十二竹叶四山纹铜镜
在湘南古城永州的中心,有一个地方名叫鹞子岭。此岭是东山的北脉,虽然海拔仅百余米,却是永州历史文化的核心区域。永州古城的标志性建筑——镇永楼就曾矗立在此岭之巅。
其实,要说真正的历史,鹞子岭上的镇永楼只能算年轻的小字辈,因为就在鹞子岭的东北麓,有一块大约一平方公里的区域(即今天的永州监狱、市木材公司及南津渡办事处麻元村一带),是永州市战国墓和大型西汉墓集中之处。这里自20世纪70年代(1971)湖南省第三监狱(永州监狱前身)由邵阳迁至这里开始,在接下来的30年里,经永州市文物工作队和零陵文物管理所发掘的鹞子岭战国墓共有20余座,墓坑长有1~4米、4.5米,宽有1~2米,深度有2~4米。虽然墓葬规模较小,一般长2米,宽1.5米,深1~2米,棺椁尸首无存,但出土的随葬品有青铜器、铁器、陶器等。也就是在这期间的1992年,人们在施工的过程中发掘出了这块战国十二竹叶四山纹铜镜。
站在永州博物馆的展柜前,仔细端详这块灰绿色的古铜镜,仿佛看见一位慈祥的老人,隔着岁月的玻璃在向我们微笑。那笑容像春风,令人心湖荡漾。如果不是把它作为文物,放在永州的历史长廊中予以展示,常人很难想象,这块外直径15.8厘米,内径15.6厘米,肉厚0.4厘米,重330克的古铜镜,在永州历史上竟有如此的分量。据文物专家鉴定,它属实用器,表面非常光洁,如同战国时期宫殿里贵妃们的脂粉,带给人们无限想象。镜圆形,三弦钮,方钮座。纹饰由地纹和主纹组合而成。地纹为竹叶纹,让人感受到两千多年前湖湘大地的勃勃生机和青青翠竹的丝丝绿意。看见竹叶纹,我忽然想起零陵的雅号——竹城,城中心有20世纪初建立的竹城标志,不由得思考:是当时领导干部的先知,还是冥冥中的巧合?而在这块古铜镜地纹之上于凹面方格的四周,居然向外伸出四组连贯的花瓣,在各组花瓣之顶端又连接一棒槌状的长叶
纹,四组花瓣与长叶纹将镜背分为四区,每区内有一倾斜的“山”字,在各“山”字之左有一片花瓣。全镜的花瓣均以窄蒂纹相连接。
沧桑、精致、古朴、完美。这是我对战国十二竹叶四山纹铜镜的直接印象。
这种铜镜,显然不是古人梳妆之用品,否则,在我们眼前就会出现一个衣袂飘飘的妙龄女子,款款走到镜前,宛如一朵落花,褪去了仙凡的颜色,染上俗世的素衣,却不被俗世所干扰。这朵落花,嫣然一笑,化为穿越千年的春风。
作为永州人,我们应当感谢舜帝姚重华,是他让永州跟黄河流域的古地名一起,早早进入了中国的历史和人们的视野。据古文献记载,在距今四五千年前的尧舜时代,人们已开始冶铸青铜器。黄河、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龙山时代遗址里,经考古发掘发现了当时的青铜器制品。舜帝晚年南巡,最后归葬于永州之野的九嶷山。或许,就是他将青铜技术带到了湖湘地区。尽管那时候的青铜技术,还处在萌芽阶段,但毕竟是一缕让人惊喜的文明之光。
经过一千多年的薪火相传,到了距今二千七百年至三千三百年前的夏、商、西周、春秋及战国早期,华夏大地迎来了青铜器的鼎盛期,俗称中国青铜器时代,延续时间约一千六百年。这个时期的青铜器主要分为礼乐器、兵器及杂器。其中,乐器主要用在宗庙祭祀活动中。接下来,就是青铜器的转变时期,也就是战国末年至秦汉末年这一时期。由于传统的礼仪制度已彻底瓦解,铁制品已广泛使用。到了东汉末年,陶瓷器得到较大发展,把日用青铜器皿进一步从生活中排挤出去。一直到隋唐时期,铜器主要是各类精美的铜镜,一般均有各种铭文。
而从眼前的这块战国十二竹叶四山纹铜镜外形可以看出,战国晚期青铜工艺技术较初期有了很大的进步,突出表现在刻镂画像工艺上,这种工艺是后来延伸到在比较薄的壶、柸、鉴、奁上制上细如发丝的刻镂画像图画,题材以水陆攻战、狩猎、宴乐礼仪等为主。这些图画是在铸成器形后,用钢刀刻镂加工制成的。而在厚度仅为0.4厘米的铜片上刻出精细的竹叶纹以及四个“山”字,足见其加工过程中的用心。观其外表,我们眼前似乎出现了工匠们挥刀小心翼翼雕刻的身影,甚至可以看得见他们额上豆大的汗水。
中国是青铜古国,纹铜镜的种类自然有很多。而战国时期的纹铜镜,除了羽状纹、蟠螭纹、鱼鳞纹、菱形纹、四叶纹、龙凤纹、连弧纹兽纹、云雷纹、饕餮纹、狩猎纹和几何纹等之外,最常见的就是山字纹。
看见这个山字纹,我不禁有点迷惘:山,是地面的高耸部分,在大自然尤其是中国的南方随处可见。可是,把“山”刻在古铜镜上,究竟蕴藏着什么玄机呢?
有人认为,“刻四山形以像四岳,此代形以字”。有人认为,山在中国古代往往与不动、安静等观念结合在一起,因此在铜镜上使用大的山字表示山图形,如同福、寿、喜等字一样,含有强烈的吉祥寓意。
这些猜测都有各自的一些道理,但不能令我们完全信服。因为在我们的脑海里,显现的都是一些高大雄伟,谷深路险的大山,都是一些生态资源丰富,又栖息着凶禽猛兽的大山。这一切景象都源自我们所阅读过的《西游记》《封神榜》《神仙传》《搜神记》等神话小说,还有《山海经》《淮南子》等古籍,在这些文献中,山是神秘莫测的,是神灵的寄居之所。读过《山海经》的人都知道,这本书把我国山地划分为26个区,记载了450座山以及各山的神灵。由于有些山峰“高与天接”,古人就把它想象成天地相同的道路而加以崇拜。《淮南子·地形训》:“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又由于山谷中能生云而云可以至雨,所以古人就以为山能兴云作雨。《礼记·祭法》“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甲骨卜辞中有许多祭祀山岳的内容,殷人已经把山神当成了求雨、止雨、祈年的对象。这种对山神致雨功能的信仰一直流传到春秋、战国时代。《史记·赵世家》中还有“晋大旱,卜之,曰霍泰山为祟”的记载。所以说,我们更倾向于战国时期出现的这类山字纹,表达的是老百姓的一种很简单的图腾崇拜,即山崇拜。这应该是战国晚期人们铭“山”于铜镜的主要原因之一。
山神崇拜本是人类早期的一种自然崇拜,但当一些名山被想象成天神寄居之所和通往上天的道路之后,这些名山的祭祀就为官方所垄断。《礼记·王制》“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历代帝王在许多名山封禅祭天地,向天地报功,表明自己是顺应天命而进行统治的。《史记·封禅书》“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公元前219年,秦始皇率领文武大臣及儒生博士70人,到泰山去举行封禅大典。之后,又到附近的梁父山行了禅礼。但随着统一帝国的出现,大致在西汉时期确立了以五岳为代表的山岳祭祀系统,以后历代沿袭,奉为祀典,并屡屡加封。只是汉代以后,山神信仰逐渐失去了自然崇拜的性质,山神不再是兴云作雨的主体,因而汉代以后山字纹镜也随即消逝。
周敦颐的《太极图说》里有这样一句话:“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我们在永州博物馆欣赏战国十二竹叶四山纹铜镜时也有这样的感受。俯瞰展柜中的这块古铜镜,我忽然发现,圆圆的铜镜像一口圆圆的池塘,而那中间的回字形方块像投入池塘中的石头,竹叶纹就是石头入水后荡起的涟漪,至于那四个“山”字,则是受惊的四只青蛙。因为在中国铜镜众多地原始纹样中,有一种纹叫古蛙纹,其形态从早期的半坡、庙底沟彩陶蛙纹饰,到后期的齐家文化蛙纹,最终演变成先秦青铜器、编织物上的“勾连云雷纹”。而这块铜镜上的“山”形纹饰,非常明显地就是勾连云雷纹的一个单元部分,仿佛是她临水的一个倒影。
透过战国十二竹叶四山纹铜镜,我们可以看到潇湘大地上一种最古老、最淳朴的精神图腾,它是中华民族精神图腾的重要组成部分。
东汉刻神兽纹带盖铜樽
中国酒文化源远流长。传说酒的发明者是仪狄、杜康二人。在古代,诗与酒是难解难分、浑然一体的。对于豪饮的人,特别是豪饮的文人似乎倾注了更多的热爱。三国时期的曹操,就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诗句。其子曹植,也有《七启》诗云:“盛以翠樽,酌以雕觞,浮蚁鼎沸,酷烈馨香。”至于酒仙李白,自然更多与酒有关的诗句了。不过,我发现李白在饮酒时常用一种酒器——金樽。你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将进酒》)、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把酒问月》)、“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行路难三首》),等等,就是最好的证明。
自从问世那天起,樽就是酒具。《玉篇·木部》:“樽,酒器也。”《说文》曰:“尊,酒器也”。段玉载注曰:由于尊“引申以为尊卑字……自专用为尊卑字,而别制樽为酒尊字矣”。即为区别尊卑之意别制罇、樽以示类器为酒器。考古发现的樽有木樽(上漆后为漆樽)、陶樽、金樽,银樽和铜樽。木樽易朽、易毁于水火,而金樽银樽大多为皇室贵族和豪华饮酒场所拥有,铜樽虽然较为普遍,但时隔千年,今人也是难得一见。
感谢上苍的恩赐。永州有幸,竟然出土了一件东汉时期的刻神兽纹带盖铜樽;永州人有幸,可以在市博物馆一览两千年前铜樽的绚丽风采。
1993年2月19日,对于世人来讲,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对于永州文物工作者来讲,却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这一天,在距离江永县城六十里外的上洞乡新宅村,村民钟基生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挖鱼塘。挖着挖着,突然挖出一团硬物。这是一个圆柱状的铜件,大约六七斤重。后来,经过文物专家鉴定,居然是一件国宝——东汉刻神兽纹带盖铜樽。
这件浅绿色的铜樽,直径22.5厘米,高25厘米,重3550克,属盛酒器。该樽子母口,筒形腹,有盖。仔细观察,我们可以清晰看见,它的盖顶有一小半圆纽,纽套一环。盖中部有一道凸弦纹,纹上铸3只卧身反首小羊,盖中饰柿蒂纹。樽腹中部有一道凸箍,箍上有一对铺首含环,环上方饰饕餮纹。腹饰龙纹与云纹,近底部饰几何纹。兽蹄形足,饰熊纹。装饰富丽,形象生动,体现了汉代青铜铸造技艺的高超水平。
面对这件精美的铜器,我们需要慢慢品赏。
先说樽盖。弦纹是古代陶器及青铜器装饰纹样之一。纹样是刻画出的单一的或若干道平行的线条,排列在器物的颈、肩、腹、胫等部位。作为古器物上最简单的传统纹饰,在青铜器上呈现为凸起的横线条。柿蒂纹,顾名思义如同柿子下部之蒂子一样,四瓣或五瓣,在古代寓意吉祥。《酉阳杂俎》载曰:“木中根固,柿为最。俗谓之柿盘。”古建筑图案多用柿蒂纹,寓意建筑物的坚固、结实。古人云:“梦里乾坤大 壶中日月长。”酒器用柿蒂纹,自然是寓意天长地久了。不过,柿蒂纹起源极早,我国古代的陶器、青铜器上已可见到。在汉代的玉剑首上也常有发现,在汉代以后就不多见,因为它转为以服饰的形式进行流传,明代华服上的柿蒂纹就是证明。至于羊,种类有很多,其中麢羊,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传说麢羊跟普通的鹿和现在的羚羊群居不同,它有独特的个性,奉行独栖,晚上它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角挂在树木之上,身体悬空,以避天敌,所以又叫悬鹿。这件铜樽盖子上的三只羊,角很短,但也是寓意吉祥。中国古代阳与羊同音,羊即为阳,三只羊在一起,就是“三阳(羊)开泰”。不过,最引起我关注的是三羊反身,它们似在互相关心、关注。而以圆纽为核心,代表一种核心意识。若人用手去提盖子,环的高度超过三只羊,又在盖顶,寓意高高在上。一旦放下,圆纽低于三只羊。这就带给我一种臆想:圆纽象征皇权,而三只羊是忠心耿耿的老臣或民众。皇权始终为核心,因拥护巩固,最后高于三只羊。一旦失去三羊的拥护,就会垂落。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今中外的政权,莫过于此。
次说樽身。或许,我上面的臆想是有一些道理的。因为这件樽的腹中部有一道凸箍,箍上有一对铺首含环,环上方饰饕餮纹。腹饰龙纹与云纹,近底部饰几何纹。兽蹄形足,饰熊纹。外观装饰富丽,形象生动,不仅体现了汉代青铜铸造技艺的高超水平,也同样带给人们诸多启迪。
现代人常说,艺术源自生活并高于生活。我想要补充一点:任何艺术更离不开想象力。古往今来,人的想象力无穷无尽,由此创造出了许多优秀的艺术作品和艺术形象。比如,饕餮,就是古人融合了自然界各种猛兽的特征,同时加以自己的想象而形成的。按照现代人思维,世间不可能存在有头无身的兽类。但古人就是这么想的:它没有身体,只有一个大头和一个大嘴,而且十分贪吃,见到什么吃什么,由于吃得太多,最后被撑死。鉴于此,饕餮成为贪欲的象征,故人们在制作青铜器时把它的面部设计得巨大而夸张,装饰性很强,常作为器物的主要纹饰。而让它原来张开吃东西的口,衔着一只环,是否也寓意着囚禁了它的欲望?
铺首衔环最早出现在商代,汉代的陶器、青铜器以及画像石、墓门以及棺椁上均有继承。它与祭祀有关,旨在与神灵沟通。东汉这件铜樽的设计者,通过这种表现手法,仿佛在跟神灵对话:饕餮胃口太大,而且贪婪,人类有些害怕,还是允许我们把它的嘴锁起来吧。
腹饰龙纹与云纹,也是祥瑞象征。龙,是四圣兽之一。中华民族自称龙的传人,龙纹也成了中华民族最吉祥、最神圣的纹饰。《说文解字》记载:“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龙纹作为青铜器纹饰,最早见于商代。云纹,古代中国吉祥图案,象征高升和如意,几千年来,被广泛装饰在古代建筑、雕刻、服饰、器具及各种工艺品上,这与古代人民的文化生活息息相关,充分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创造能力。在青铜器饰纹上,几何纹后来居上,在其他纹饰衰退后几何纹成为主体纹饰。主要有连珠纹、弦纹、直条纹、横条纹、云雷纹等。
再说樽底。三只兽蹄形足,饰熊纹。兽蹄,既有图腾成分,也是坚强的象征。至于熊,班固在《汉书·武帝纪》中记载,汉武帝说他在中岳嵩山亲眼看见了“夏后启母石”。颜师古给汉武帝的话加注解说:“启,夏禹之子也。其母涂山氏女也。禹治鸿水,通轘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太平御览》卷五十引《山海经》曰:“熊山有穴,恒处神人,夏启而冬闭。是穴若冬启夏闭,乃必有兵”,所以,在中国古代,熊更多是男性特质,代表着忠诚或对家族的呵护。
江永出土的这件刻神兽纹带盖铜樽,可以说是东汉青铜铸造的一枝奇葩。在汉代,青铜器逐渐淡化了商周青铜器的诡异、神秘、狰狞而又繁富的色彩,转而注重写实、人性、自然、简约、质朴的艺术风格。它摆脱了商周礼器程式化的威严神秘,转而向返璞归真的实用器型发展。同时,制作工艺也不如商、周、战国时期的纹饰繁缛、华丽,而是采用了古代青铜装饰中出现时间最早、应用时间最长的模铸工艺和要求手工技艺较高的细线錾刻工艺,在青铜器上勾画出一幅东汉颇为流行的祥瑞图。
汉代青铜器实现了从装饰到实用的华丽转身,这类刻神兽纹带盖铜樽对后来盛酒器具的发展,起到了一个很好的推动作用。时至今日,即便在永州博物馆里,只要人们轻轻揭开它的盖子,仿佛就能闻到两千年前的酒香。
宋代日月星辰八卦镜
提起诸葛亮,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头戴纶巾,身披八卦鹤氅,坐在四轮车上,手里挥着羽扇的形象;他娶黄承彦的丑女为妻和刘备为他而三顾茅庐、进行隆中对的传说;他舌战群儒、智辱仲达、草船借箭、三气周瑜、借东风、火烧赤壁、七擒孟获、智收姜维等众多的计谋与智慧,还有他发明的木牛流马、孔明灯,改造的连弩……人人皆知。他的名字,如雷贯耳!
就是这个料事如神的传奇人物,也曾莅临我们永州(原零陵)。尽管时间过去将近两千年了,但透过历史文献的罅隙,我们似乎还能看见一个遥远的历史场景: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赤壁大战之后,刘备取得荆州、南郡、襄阳,就与众人商议久远之计。马良建议南征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积收钱粮,以为根本。刘备就调兵遣将,差张飞为先锋,赵云殿后,自己和军师诸葛亮为中军,率领一万五千人马浩浩荡荡来攻打零陵。
抵近零陵时,诸葛亮率部迂回到城南十里处。零陵太守刘度之子刘贤与上将邢道荣率兵出城八里,准备拒敌。谁知双方一交锋,邢道荣就不敌赵云之勇,败退回城。诸葛亮挥兵追至潇水边,但见过河舟桥已拆,遂在南岸安营扎寨。后来,诸葛亮派张飞带着十多个士兵扮成渔民,趁着夜色从城墙脚下的水沟爬进城里,又派赵云率兵涉水过河,与张飞里应外合,攻入零陵城。入城后,诸葛亮整顿秩序,严肃军纪,禁止扰民。他走后,人们就在他曾经屯兵的地方建了一座庙宇来纪念他,叫诸葛庙。后来,这一带集聚了不少人,并形成了一个村子,叫诸葛庙村。
清《康熙零陵县志》载:“诸葛庙:在城南三里百家渡。易三接曰,不知侯何年入零陵郡,零陵人祠之到今不衰。祠制甚朴,有古意。庭堂楹桶不雕不饰,民思德而为之,无暇高羙也。后人因其制而弗敢更。祠在古樟树下,荫可数亩,而一枝远出舞如龙状。”同时,《康熙零陵县志》还载有两首诗,一首是蒋本厚的《谒武侯祠》:“一江晴练泊寒川,祠宇萧森野岸边。怪石巑岏当水立,古樟拨濯与天连。纶巾握扇飞青羽,木马排门累绿烟。割去零陵成狡计,潇流遗恨自溅溅。”一首是蒋本生的《城南武侯祠》:“ 古庙荒寒画亦孤,潇江风雨浸菱蒲。老樟酷似夔州柏,乱石如留鱼腹图。几叶灵旗颓画壁,十年蛛网冷村巫。知公曾作南阳隐,为问南阳似此无?”
20世纪80年代中期,零陵地区在修建电站进站公路时,施工人员在诸葛庙遗址上推土时,发掘出一块日月星辰八卦镜。
后来,经文物专家考证,这是一块宋代的铜镜,黑褐色,直径达32厘米,厚1.1厘米,重3055克。镜圆形,半圆钮,绕半圆钮饰日、月、星辰图案,其外八卦图案环列一周,又一细弦纹绕其外,为湖南迄今出土直径最大铜镜之一,国内也仅次于广州南越王墓考古出土的铜镜直径(41厘米)。
日月星辰八卦镜的出土,证明至少在宋代零陵就有诸葛庙存在。
其实,八卦阵是由太极图像衍生出来的一个精妙阵法。古人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传说为伏羲最早发明。后来,黄帝从《易经》中得出的“握奇阵”,其实也是八卦阵的雏形。战国时期的孙膑也曾研究并运用八卦阵。而到了三国时期,诸葛亮吸收了孙膑和道家八卦的排列组合,兼容天文地理,创新了八卦阵,使之有八个独立的阵法,既可独立,又可以合一。每阵八队,八阵共八八六十四队。八阵之外,另有少部分兵力为游军(机动兵力)。他在阵地中间加上了指挥使台,由主将居高临下随机应变指挥。八阵中四阵即为正兵,其余四阵为正兵之中的奇兵,而且不断变化,正兵可以变为奇兵,奇兵也可以变为正兵。这样一来,整个八卦阵变得更加灵活与复杂,无人能破,成为古代不可多得的作战阵法。
经过诸葛亮改良的八卦阵确实太厉害了,所以,杜甫诗曰:“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元稹也赞曰:“凛凛出师表,堂堂八阵图。”只是让人感到蹊跷的是:八卦阵既然有如此威力,为何后来没有人敢用了呢?
原来,八卦阵的最终核心是讲究协调与速度,其难度在于训练和使用上。你想想看,让几万乃至十万人熟练掌握众多队形的变化技巧,并且在战斗中有条不紊地执行,可以说是相当难的。除了依赖于长时间的娴熟训练,还必须依赖严明的纪律、高效率的通讯和灵活正确的指挥。特别是指挥者,必须具有非常高的军事素养、局势预判能力和临场应变能力。
千百年来,神奇诡秘的八卦阵,曾让许多人揣测、沉思与感慨。
2017年,当我见到展柜里这块数百年前的铜镜时,感觉如同站在高山之巅俯瞰平地上的一个偌大战场。那些由冰凉石头摆成的八卦阵,在日月光华的映照下,表面上显得十分平静。凝眸处,忽闻马蹄声声,从远处一前一后开来两支队伍。前面逃跑的队伍人数不多,十分狼狈,旗号是蜀;后面追赶的队伍颇为庞大,旗号是吴。两支队伍相距较远。当蜀兵穿过阵地时,一切安然无恙。而吴兵进入时,位于八卦阵中的指挥台上,突然显现一位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握羽扇的人。他看见贸然进入的吴军,脸上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羽扇轻轻一挥,众多石头顿时化成千军万马,将吴军团团围住。吴军陷在阵中,左冲右突,找不到方向。那人手中羽扇又一挥,顿时狼烟四起,金戈铁马,各种刀枪剑戟自烟雾里杀出,更有如雨矢箭,打得吴兵鬼哭狼嚎,四下逃窜。
偃旗息鼓,烟消云散。那挥扇者的笑容最终化作蓝天上的一朵绚丽白云,随风渐渐远去。而那些折戟沉沙的历史记忆,则长成一朵朵鲜艳的山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美丽。
俱往矣。或许因为长期潮湿的缘故,这块宋代日月星辰八卦镜的表面有些生锈了,给人一种浓郁的沧桑感。但我想,诸葛亮的智慧不会生锈,中国的传统文化也不会生锈。这世上只要有太阳的光芒,就会有文化的力量。
洋中鱼,本名杨中瑜,湖南永州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永州作家协会副主席、永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永州日报》副刊编辑。已在《中国文化报》《湖南日报》《羊城晚报》《散文》《散文百家》《美文》《中华散文》《海外文摘》《创作与评论》等数百种报刊上发表作品约300万字,有作品入选多种文集,著有长篇小说《陶铸传奇》《见习记者》、散文集《梦的窗帘》《鱼眼观柳》《李商隐与永州》、新闻作品集《潇湘风流》《中瑜访谈》等。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洋中鱼
编辑: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