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刻新闻
荒谬与虚无
——我看吕澎
文/邹建平
今天
不要小说
不要诗歌
不要新闻
……
只能将每一个个体
当成小说去写
将碎片化的诗句
倒入搅拌机
浇灌成文化名片
将新闻放进档案
半个世纪后
再去考证
2015年11月邹建平与吕澎
有些人的存在总是荣辱既加，掺杂着谤讟，我熟悉的吕澎即是此类。
相遇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发生，1987年11月，节气至冬，四川省戏剧家协会两个年轻人敲开我编辑室的大门，在那个年代，我也大不到哪里去，30出点头，但外表长得有点急。
他们是吕澎和范元，四川省戏剧家协会副秘书长和《戏剧与电影》杂志主编，看他俩，年纪轻轻，官至处级，前程似锦。
是年5月，时任画册编辑部主任的萧沛苍先生交给我一封信，字迹快速而潦草，一看笔迹便知写信者是一个风疾火燎的急性子。
信中云云他是四川省戏剧家协会秘书长兼《戏剧与电影》杂志执行主编，曾在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过一本《现代绘画：新的形象语言》（1987年），以及四川美术出版社出版《论艺术的精神》（1986）W. Kandinsky's The Spirit in Art,（康定斯基）。
吕澎上的大学是四川师范学院政治教育专业，他天资聪颖，阅读感极强，遁入外语领地。那时我到出版社不久，急需外语好的作者，此等实力，自然将其归于现代艺术范畴的写手莫属，这是一个编辑的本分，我与他的交往自此开始，半年后，我又将他推荐给李路明。
1987年我与吕澎第一次见面，在原湖南省博物馆前合影
吕澎曾戏谑描述我与他第一次见面场景的：
当走进邹建平的办公室时，他并不认识我是谁。
“你找谁？”
具有陌生感的询问。
“我找邹建平。”
“你是谁？”
“我叫吕澎。”
“啊，哥们，我是邹建平。”
这时的声音突然充满热情。
邹建平是我见到的第一位湖南美术出版社的编辑。之后，我认识了李路明和当时的副社长萧沛苍，以及编辑孙平和姚阳光。从此，我与湖南美术出版社的编辑开始有了密切的来往。《关于我与湖南美术出版社的历史关系》
在回忆中，吕澎还写道：
上个世纪80年代是一个“思想解放”的年代，可是，要在中国系统和大量出版现代主义的著作也不完全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由于我生活与工作的城市是成都，我与四川美术出版社也有很早的联系，可是，除了能够出版《塞尚、凡高、高更书信集》和《风景进入艺术》这样内容温和的西方著作，出版社仍然是小心翼翼的。可是，湖南美术出版社的哥们在这个时候似乎没有太多顾虑，他们几乎是做他们能够想到的事情。这样，一个西方现代画家的翻译丛书就这样出笼了。我为这套丛书贡献了《达利》、《培根》（跟另外的朋友共同翻译的），而在翻译的过程中，总是能够得到邹建平和其他哥们的鼓励与敦促。《关于我与湖南美术出版社的历史关系》
我担任主编的“国外现代画家译丛”，湖南美术出版社1988年出版，《达利》是吕澎在该出版社的第一本译著，黄建成为该书书装设计
1988年10月，吕澎在成都以四川省戏剧家协会副秘书长的身份，策划了“1988西南艺术展”，《画家》刊物为其展览做了一期专号。我与李路明、谭冬生以湖南籍画家身份，参加了此次展览。
1988年，通过吕澎西南成都这次召集，我陆续认识了何多苓、张晓刚、毛旭辉、叶永青、周春芽、潘德海、马一平、刘虹、翟永明、孙国娟、唐蕾、沈小彤、顾雄、王毅、牟恒、王川、易丹、陈默、李蒲星（他在四川大学读高尔泰研究生）等西南艺术界人士，现在是有模有样的大伽！
上世纪80年代编辑出版的《画家》从刊，邹建平担任主编（图中划圈册为“1988'西南艺术专辑”）
在成都艺术圈，和气和自由是一种艺术生态。
但吕澎从来不是一个身份“纯粹”之人，在展览的空档，他还是一部电影《第一追杀》的制片人。我这一生之中，印象最深的一次乘车经历，其间找吕澎定两张回程票，吕澎正为追杀电影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打理，我和李路明只能从成都乘绿皮火车（那个年代坐飞机要单位开介绍信，副处级以上的职位才能享受此待遇），挤在临厕所门边的通道里，站了一个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清晨火车到达湖南怀化站以后，才找了个位置安下身子坐到长沙。
从那个时候开始，吕澎就穿上了安徒生童话中那歇停不下来的“红舞鞋”，至今仍在人生舞台上旋转风行。
肖全和刘波亦在那个时间段出现，他俩似乎是吕澎的左臂右膀，纪录着现代的艺术生态。肖全的摄影作品集《我们这一代》，贯穿了吕澎文化消费中对当代艺术家形象的突显，其中还有贾平凹、杨丽萍、陈凯歌、姜文、崔健、芒克、何立伟、残雪等；刘波扛着一台索尼牌手提式摄像机按吕澎的要求在中国西南、两湖、广东、江浙、北方群体、西北、京津地区来回穿梭，为吕澎的现代艺术提供形象造境。
在37年交往印象中，吕澎是个很忙的人。
他就像一个赶着马车上路的马车夫，一路赶着马车疾驰，眼睛紧盯前方，而难以环顾路过的一个个美丽的景点。写作、教学、活动、讲演、会议、生意洽谈……在生活面前，繁缛纷纷落下，我忍俊不禁撕了他一把：“吕澎，你太粗糙”！
上个世纪80年代末，《画家》刊物在85新潮美术中与《江苏画刊》、湖北《美术新潮》及《中国美术报》在中国美术发展齐头并进，艺术江湖、美术社会、艺术史话相运并生，在波澜壮阔的浪涌之中弄潮踏浪行，将繁盛之象纪录在册。
1991年11月，左起：邹建平、李路明、吕澎、孙平在策划推动现代艺术的出版（摄于长沙窑岭原省歌舞团马路边）
上世纪80年代，吕澎因为要写一本《中国现代艺术史：1979——1989》（与易丹合作），那时湖南美术出版社麾下号称有两大写手，即“两吕金牌写手”——成都的吕澎和京城的吕胜中。来长沙多了，他交往了长沙很多经常来湖南美术出版社的艺术家：刘釆、何立伟、刘庄、傳忠诚、黄佳、莫鸿勋、贺大田、陈雷、袁庆一……那个年代，我们经常去人民路103号往西100米的“蓝孔雀”餐厅，几瓶啤酒，一口大锅，一盆杂碎便煮尽人间沧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80年代那奉为崇高的精神和理想会在90年代后的物欲膨胀中消失殆尽。
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吕澎，易丹合著的《中国现代艺术史1979——1989》
来到上世纪90年代，特别是中国南方，大家都直奔财富去了，画家们也夹着公文包在商海中行色匆匆。吕澎在一次与我们出版社当代“三驾马车”：我和李路明、孙平一场饭局后，一个《艺术市场》的构想方案产生了。
1991年湖南美术出版社创刊的《艺术·市场》第一期
商业推动当代艺术发展，《艺术·市场》首开先河，它以敏锐的市场触角伸向当代艺术工作者的画室之中。在21世纪艺术市场如火如荼的激情演绎中，我钦佩吕澎在那个年代敏感的经商头脑和市场洞察力。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们几乎都穷困潦倒，钱袋子干瘪，谁也未曾预想到15年以后身价会窜升到艺术象牙塔之顶尖，成千上万倍的涨幅，屡创天价。
2000年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中国当代艺术史1990——1999》，吕澎著
在上世纪90年代，我是绕开吕澎走的。他与李路明意气相投，义结金兰，我在莫斯科和东欧流离失所，如丧家之犬，精神无以归位。我只知道1992年吕澎在广州做了一届“首届广州双年展”，用批评家杨小彦的文字去归纳比较合体。
“吕澎出现了，他热情，语速快，同时还带来了一家“西蜀公司”，以及一个叫罗海全的土老板。之所以说土，是因为罗老板小小的身材，却套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西装，有点像《陈焕生进城》里的陈焕生的样子，张口就是浓重的成都口音，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不久，吕澎、罗老板，还有几个从成都来的老板，昂扬地进驻了江南大酒店，铺开了做一个油画大展的准备工作。
吕澎还叫来了刚从湖北美院调来广州美院的黄专，一起商量展览计划。黄专是一个深刻的人，理论素养很深，善于提升事件高度，用词宏大、尖锐而新鲜，很有传播力。展览期间黄专撰写了一篇文章，题目让人提神，叫《谁来赞助历史》，流传很广。吕澎则有很强的组织力，他的团队是几个成都美女，长得如花似玉，整天谈笑风生，让人愉快之极。”（杨小彦：《谁来改写历史？——对“首届广州九十年代艺术双年展”的个人忆述》）
2018年于北京宋庄，左起：吕澎，李路明，邹建平
时过境迁，我和吕澎，易丹再次在21世纪见面，那是2000年1月1日零点在成都《世纪之门》展览开幕式上。
上个世纪的吕澎似乎创造了神话，但他的策划与操作也带来纷纷扰扰的争议。“广州双年展”参展画作的丢失和企以借商业来推动艺术等一系列问题，他知道有人在骂他，抱怨他，但他置之不理。吕澎早就明白艺术批评家是问题的敌人，其超人之处便在于他能闲庭信步般游走于江湖和市场之间，坦然自信地将写作与手上的生意都做好。
资本其实不是艺术的敌人，它的魅力即可以魔幻般的谵妄癔想造境，亦生发落拓不羁的万千思绪，让你可以越过他者的头颅去遥看星空和远方。
我们续写过去的情谊，以求同存异的态度，彼此尊重各自的工作方式。
2007年，我牵头在北京798艺术区创办“圣之空间”。来年正月初八，北京仍飘着鹅毛大雪，在丽都酒店北侧的一个酒吧，火炉正旺，煮开的茶壶冒着热气，我与吕澎临窗而坐，商磋着圣之空间开馆的第一个展览：“艺术史中的艺术家”。
2008年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艺术史中的艺术家》，吕澎著
2008年，湖南美术出版社建立的艺术机构——北京圣之空间艺术中心，开幕首展“个案——艺术史和艺术批评中的艺术家”将分为上下两部分，即“艺术史中的艺术家”和“艺术批评中的艺术家”，相继于2008年6月15日至7月20日；7月26日至8月31日在北京798艺术园呈现给大众。
把刚出炉的新闻当历史来写，显然，犯了史学界的大禁。艺术历史的写作传统被打破，传说神话不再有魅力，昔日友人们哗然唏嘘，何况还有批评的“敌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一言一行。
当整个世间没有新闻事件的时候，基于一个出版社的选择，首选在现场的纪录者，而不是马后开炮的伏击者，吕澎充当了一个目击者和一个纪录者的角色，他劳作的背影让我联想到罗伯特·卡帕。我们可将眼光盯在他的重要出版物的后面——整体呈现出近100年大事记年表，没有个人表情，没有添加剂，只是客观记载所发生事件的叙述和诚实。
我对吕澎没有态度，有时还想绕开他，远离他，但不恨他！与他始终无生意的纠缠和学术的走私，心中明白我不是他文化消费的对象。我和他之间，没有绊绊磕磕，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也许，吕澎的“敌人”也可能是我的朋友，年纪大了，这个世界容忍我活到快70岁啦。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编辑为伏案工作者，学术至上乃集百家之长，为他人作嫁衣裳，容忍他人比自己重要。活通透了，知道谁是真正的敌人，谁是朋友，真正的猎手不乱射箭。
退休啦，日常工作是画室，餐馆和麻将馆。像一个江湖之人那样活得像个人。
有次吕澎电话来了：
“在干啥”
“在打牌”
“哦！那很自在嘛”！
“今天的这个世间，不打牌我能干啥？”
与37年前一样，回应直白而简单。
今日举杯把盏，觥筹交错，谈笑弹指间。我只有一两白酒的量。去献媚，本人生相丑陋，谈何色相！
幸福感是自己挣出来的，胡适曾天天有牌局，但言自我批评一番以后又改不了陋习，安抚惊棘的思想的方式是坐在方桌上自我慰籍，坐看东西南北的走向，听局以后心要稳当。
与吕澎近37年的交往，艺事的变迁尽在记忆之中，他近段的社会历史叙述是呈现真相，填补我们现实虚幻中另一种事实，尽管我已有10年不从事出版业了！但英国麦克米伦出版公司(Macmillan Publishers Ltd.)2023年8月出版他的《20世纪中国史》，此书，让人期待！麦克米伦是继牛津大学出版社之后英伦的第二大出版社，2011在英国书展上，我去过它设在A区的展位，它在全球拥有广泛的读者群！
今天，我们这种年龄段的人群，要么昏庸，居清醒者不多！我和吕澎的散漫式交往，注定我俩如此的清醒，是经验亦是阅历的富养，看来脑梗塞并没妨碍我的正常判断，这要归于桌案边的训练！
2024年，从左至右：吕澎，邹建平，何工在北京锦都艺术中心《三缺一》艺术展我的作品前合影
2022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中华帝国的轮廓》，吕澎著
吕澎敢于写《中华帝国的轮廓》，是福兮，是祸兮……现实让一个艺术史写作者成为一位忠于历史的纪录者！至少，我们没有委屈的活着！他发微信说“最终是逃离”，我打电话求证，你走了现场就缺了一个忠实的纪录者……他正在写一本名为《意识形态与解放思想》著述。
我为黄于纲一篇行文中开篇的话可作结尾: 谁来改写历史？这不重要。历史总是关心事实，将情感排除在外，人的情感是不会纳入历史的。
2024年6月22日零时于
牌楼坝邹建平工作室
再回首，越过他者的头颅去看远方
谨以此文回应2010年吕澎《关于我与湖南美术出版社的历史关系》
主要著作
出版
《欧洲现代绘画美学》（岭南美术出版社1989年版）
《现代绘画：新的形象语言》（山东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1999年再版）
《艺术——人的启示录》（岭南美术出版社1990年版）、
《20世纪艺术文化》[与易丹合著]（湖南美术出版社1990年版）
《现代艺术与文化批判》（四川美术出版社1992年版）
《中国现代艺术史：1979—1989》[与易丹合著]（湖南美术出版社1992年版）
《艺术操作》（成都出版社1994年版）
《中国当代艺术史：1990—1999》（湖南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
《溪山清远——两宋时期山水画的历史与趣味转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20世纪中国艺术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2009年增订版、新星出版社2013年第三版）
《艺术史中的艺术家》（湖南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
《美术的故事》（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1979年以来的中国艺术史》[与易丹合著]（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年版）
《20世纪中国美术编年史：1900-2010》（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年版）
《Fragmented Reality --Contemporary Art in 21st-Century》(Charta出版社2012年版)
《中国现当代美术史文献》[与孔令伟合编]（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年版）
《20世纪中国艺术史》英文版与法文版（Somogy 出版社2013年版）
《如何学习研究艺术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中国当代艺术史:2000-2010》（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吕澎自选集》（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
《血缘的历史——1996年之前的张晓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译著
《塞尚、凡·高、高更书信选》（四川美术出版社1986年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再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再版）
《论艺术的精神》W. Kandinsky's The Spirit in Art,（康定斯基）四川美术出版社1986年版
“国外现代画家译丛”《达利》（湖南美术出版社1988年）出版
来源：邹建平工作室
作者：邹建平
编辑：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