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就在这一丛野兰里

文/周月桂

苏高宇。

《蓬勃崖谷》纵69厘米·横45厘米2009年纸本水墨

《家山一枝梅》纵35厘米·横70厘米2021年纸本设色

《素面冰心》纵26厘米·横69厘米2020年纸本水墨

编者按

8月17日，“画意初心墨韵乡愁——苏高宇作品展”将在湖南博物院开幕，展出湘籍画家苏高宇近年来创作的近百件艺术精品。苏高宇，1966年出生于湘西吉首，作为继齐白石、王憨山之后，又一位赓续中国大写意花鸟画文脉的优秀湘籍艺术家，苏高宇的画融南北风神之长，在当今大写意画坛独树一帜。本期湘江副刊《艺风》关注画家苏高宇，解读画意中的初心，墨韵里的乡愁。

从沅水乘船而下，仰头，悬崖上野兰垂下，迎面向人，似喜似嗔。一刹那的目光相接，无数次出现在画笔下。

7月底，湘籍画家苏高宇在长沙筹备画展，将请柬送至梅溪湖畔王跃文家中。三五好友，灯下夜谈，情绪逐渐饱溢，于是铺开宣纸，蘸饱墨水，又一次将兰花抹于纸上。

“家山峭壁，多生幽兰，极具姿态，予每于梦中见其佳境，恨不能低徊其中也。”苏高宇于画上题字。

墨汁淋漓未干，满纸烟云流动。故乡，就在这一丛野兰里。

在湘西的风日里，涵养生命的蓬勃自由

兰叶纷披，花瓣柔软，淡淡墨痕里，是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最后添上山石细竹，山野之气充沛，笔意绵绵不尽。

“那是野生的兰，不是盆中之物，她的喜怒只有像我这样的山里人能够明白。”湘西人苏高宇，原籍保靖，出生于吉首，沅澧之地，涧底山边遍开兰花。湘西，清秀山水，神秘巫风，涵养了一方人物独特的性灵，诞生了文学巨匠沈从文、绘画大家黄永玉等。

好的艺术，就像活泼泼的禾苗，从这片丰饶的艺术土壤里生长出来。苏高宇自小在湘西的风日里涵养着，上山拾菌，下河摸鱼，内心自由丰盈，身上带着湘西土家族人挥之不去的灵气与蛮气。

幼时生活虽困窘，隔了长长的岁月看过去，水中涟漪，林间幽光，黑夜里的萤火，花的姿态，鸟的鸣叫，无不在画作里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迹。

5岁，在诗书画兼佳的父亲的引导下开始习画。乡下的木板房里，用木炭在墙上一遍遍画下生命最初最鲜嫩的感受。

20岁随著名画家杨石朗学习山水画，33岁进京师从郭石夫专攻大写意花鸟画。这一转变，或许正是因为写意画的特质，与这位湘西人的性情相契，都有着不愿受约束的放纵洒脱。

非科班出身，在自成体系的中国画师承中，苏高宇逐渐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他的画是独一份的，“画里有一股清气，清雅之气，格调很高，”美术评论家、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导师陈传席如此评价，“这股清气首先是湘西这个地方的清雅之气给他的。”

客居京城后，每每将家山野兰移于纸上，以寄思乡之情。画毕题词：“我自蓬勃崖谷，颠倒十里春风。”

兰，在这里是生气蓬勃、自由奔放的。

作画是治病，治的是乡思、是岑寂

墨色晕染出一片“碧云”，远远地，一枝蓓蕾倾斜着身子入画来……梅溪湖畔，好友家中，灯下，苏高宇情绪饱满，涂抹一张墨荷。

“要有疏有密，有疾有徐，要平衡，又要打破平衡，要制造矛盾，再调和矛盾……”作画的人一边解画。

“这是音乐的节奏，也是写诗作文的节奏。”一旁观画的诗人张战说。

苏高宇点头赞同。没有饮酒，画家已然有了醺醺然的醉态，观者同样痴醉。

画荷，是每个夏季都有的“作业”。

吉首老家附近有一片荷塘，每到夏日，父亲便领着苏高宇去画荷。父亲去世后，每一幅荷花里，一笔一触，一花一叶，都似在与父亲交流。

而这一晚的荷，是画给朋友的。叶片阔大，荷茎高举，蓓蕾饱满，有与众不同的开阔气象。

“中国画无论画什么都是画人，你有什么样的情绪和境界，就有什么样的画。”从题材、形式到境界，苏高宇的画，总是别开生面。家山梅花、沅水野兰、寒塘荷影……无不“像从几十年情绪的池子里刚捞出来似的”，水淋淋的，带着画家浓郁的个人气质。

不拘于传统的松竹梅荷兰题材，万物皆可入画。比如“过季的枇杷”，水果自然是当季的好，但有些味道要过季了才会让人想念。家乡，也是离开了才知思念之深重。

湘西种的草莓，出奇的大，出奇的甘甜，虽是“舶来品”，但在家乡的土地上长大，便沾染了没由来的乡情。于是心情舒畅，把笔一挥，也画了下来。

画意不尽之处，苏高宇会用文字托住。如湘西枞菌，诗人题字“珍馐百味，莫过于此”。又如画家乡的梅花，题上“曩于家山峭壁中见此一枝，殊为奇崛，兹移来纸上，以慰岑寂”。

王跃文称赞苏高宇，诗、文、书、画，四美并俱。数年前，苏高宇还出版了一本文集《恍惚》，以文配图，大多数都是写给自己的，“像是兽伸出舌头来舔舐自己”。有好友读完，说书中有“匪气”。苏高宇对此评价颇为自得。

一路走来，画画，是画家与世界交流、与自己相处的方式。他常常通宵作画，画完了，才觉得通体舒畅。那些发布在凌晨的微信朋友圈里的画，记录着画家无数个安静热烈的夜晚。

“作画是治病，你信吗？”苏高宇说，治的是乡思、是岑寂。

南去北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16岁，在吉首的新华书店买了一张徐悲鸿的《奔马》，回家细细临摹、暗暗心惊。

50岁，才得以在中央美院看到原本，少年时临摹过的每一笔，如此细腻真实地呈现在眼前，顿时泪流，不可自抑。

年轻时瘦削而眼神深邃，渐长渐圆润融和，时间在缓慢雕塑着一个人，唯有乡音和乡情不会改。

苏高宇有方闲章，刻的是“南去北来何事”。这些年，频频往来于北京和湖南两地，苏高宇与故乡的羁绊越来越深，他用不同的方式，不断将思乡之情具象化。

“每一盒湘西黄金茶上都有我的字。”多年前，苏高宇应邀为湘西黄金茶题字，于是有了一份更深的牵连，也有了更多渗透于内心的满足感。

“喝杯黄金茶，心已经回家。”这是苏高宇创作的湘西黄金茶主题曲歌词。作为省政协委员履职时，他多次为湘西农产品、文旅产业建言。招待友人，都要泡一壶湘西黄金茶，将湘西好山好水好茶细细道来。

2012年，苏高宇曾在吉首办了一场“故乡的兰”诗画展，将他的兰花，与王蒙、舒乙、田瑛、于坚、胡野秋、王跃文等12位作家的咏兰诗文一起展出。兰花是吉首的市花，也是苏高宇画作中最重要的主题，故乡的兰，非浓墨绘之、诗词咏之不可。

一路走来，搜集起深深浅浅的脚印，苏高宇想给家乡做一次“成长的汇报”，于是就有了将于8月17日开幕的“苏高宇作品展”。

这场在湖南博物院举行的高规格中国画个展，主题为“画意初心墨韵乡愁”，背后是一颗中国画的初心、一份深切的乡愁。

展出的画以近作为主，也选入了16岁时临摹的《奔马》，还将苏高宇为湘西黄金茶、永顺莓茶、白云贡米等题的词，为郴州柑橘、湖南省第二届旅发大会等作的画纳入其中。

“艺术要观照现实，艺术家不能囿于小我，要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苏高宇说，展出这些艺术衍生品，是希望有更多人关注家乡，关注乡村振兴。

苏高宇家的客厅里，挂着一副他最为推崇的宋儒的对联：“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艺术家那敏感细腻的灵魂的底色，是温柔敦厚，是悲天悯人。

夜深，苏高宇应朋友之请作当日最后一幅画。

几枝疏梅，一轮满月，信笔挥洒，只觉满纸生辉，室内暗香浮动。

此时正是农历六月底，没有梅花，没有圆月，苏高宇题上“月圆于心”四字。

画毕饮茶，身心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