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兰花盛开的日子
文/周燊
兰花山因生长兰花而得名,然而,兰花山上却早就不再有兰花了。
前几天突然有一条抖音视频火爆了全市市民的眼睛,有人竟然在兰花山上挖到了一株野生兰花,这是间隔几十年后,人们在兰花山上再次发现野生兰花。
兰花山并非险峻巍峨,属于普通的土石山,地处市中心偏南部的位置,海拔高度只有二百多米,但站在山顶足以俯瞰整个城市。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松柏,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山下有一条蜿蜒的河流,让山更有了秀美的气质。逢上雾天,大雾缭绕,特别是大雾将退却的时刻,迷蒙缥缈,山头时隐时现,仿佛仙境。
陈牧添看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兴奋起来,他来该市工作一年多,曾经多次从山脚下路过,却不知道此山叫兰花山,更不知道此山上还生长野生兰花。
既然有人发现了野生兰花,那就还会有第二棵兰花,他要去兰花山上寻找一棵野生兰花养起来,不,应该是供奉起来!
那天下午,他处理完手头工作,就急忙去爬兰花山了。他从山脚下就开始搜寻兰花,每一株类似兰花的野草,他都没有放过,直到爬上山顶,他也没有发现兰花,看看离太阳落山还早着呢,他便欣赏起城市的风光,原来他所在的城市如此旖旎。
北边的黄河像巨大的彩带环绕着城市,那高高的黄河大桥把黄河放在身下,它似乎根本不关黄河什么事,只知道自己是一道风景。
兰花山上苍松翠柏,遮天蔽日,为了保护环境,山上基本保持着原生态,上山的小路弯弯曲曲,像一条条乱钻乱爬的蛇。
随着一阵清爽的风吹来,陈牧添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喊山的冲动,可是,他却忍住了,他忽然想起来他的身份是市政府一名处长,什么时候都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哪有一名处长站在山顶上大喊的?只有大学生和中学生登临山顶时才会高声呼喊,可他却早已经不是那个年龄的人了。
喊山,对他来说可不陌生,他从小就是喊山长大的,从他填写人生的第一张“登记表”开始,在民族栏里,他都有填写“高山族”的念头,这种念头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围绕着兰花山顶不大的空地转悠着,这时他才全方位地看清了城市的面貌,他一点点对照和判断着那些地标性的高楼大厦。正在他投入地欣赏风光的时候,忽然身后上来两个气喘吁吁的妙龄女子,一看就是大学生。她们的突然到来,瞬间又给山顶增加了一道风景,她们飘逸的长发,在夕阳的光波中,流淌着青春的烂漫。她们取出手机开始相互拍照,他一直偷偷地看着她们,总想找个和她们搭讪的机会,可是,她们根本就把他当成了空气。他本想借她们找他给她们拍合影的机会搭讪一下她们,可是,人家有手机自拍杆,根本不用他帮忙,他本来做好了帮人家忙的准备,可是人家偏偏不用他帮忙,这让他多少有点失落感。
城市的风光虽然尽收眼底,但是脚下的兰花山却让他感觉到了孤独,孤独得让他有些恐惧。因此,他才有了和两个女生搭讪的想法。
两个女生在山顶上一番折腾后,像两只快乐的归林的鸟儿飞走了,转眼不见了。
太阳忽然要掉落进黄河里了,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黄河落日的全景:燃烧着的火红的晚霞将半条黄河燃着了一样,红火球似的夕阳正倒悬在黄河上,一点一点地向河里降落着,黄河像一条红色的绸缎,一半是红色的一半是金黄色的,它正在为迎接夕阳的到来而舞动。转眼再看上去,又像是黄河托举着夕阳不让它落进黑夜里去似的,可是黄河仿佛已无力托举,夕阳还是一点点向下沉去,不一会儿半个夕阳就掉进了黄河里。
黄河把夕阳完全淹没后,天就慢慢黑了下来,他发现,这座城市最先黑下来的地方竟然是兰花山,兰花山是整座城市的制高点。
他由山想到了人,“心是人欲望的制高点,一个人欲望越高,心就越高,遇到黑夜来临,首先变黑的就是心,人要把欲望放低,心才会低”。
此时的兰花山越发黑暗下来,他仿佛正被黑暗一层层包裹起来,他努力睁大眼睛和黑暗抗争着,可是,黑眼睛却无法抵抗住黑夜的裹缠。
黑夜将兰花山完全淹没,没有任何缝隙,只有晚归林的鸟儿,也或许是想换棵大树夜宿的鸟儿,扇动起雄壮的翅膀,将黑夜划出一道裂痕,但是,这裂痕瞬间又弥合在了一起。
陈牧添感觉他变成了黑夜的一部分,就像是兰花山上的一棵树,完全进入了黑夜里的一棵树。他将手伸向身边一棵树的树枝,摸到了一片树叶,他想要抚摸出落在树叶上的黑夜的厚度和重量,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只能失望地松开了手中的树枝。弹回去的树枝,在黑夜中摇摆了几下,便被黑夜挡住停了下来。
月亮像个小偷,偷偷摸摸,忽然钻出松柏树林摸到了兰花山顶,月光下,他站在山顶上,高声喊了起来:“哎——哎——”
他在喊山,他在喊月。
他的喊声像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划过了兰花山上每棵松柏的每根松针,向山下滑落。
“哎——哎——”山道上,他对着对面大山腰的同学喊。
“哎——哎——”对面大山山道上的同学对着他所在的这边的大山山道回喊。
这种“喊山”式的赶路方式,是他上小学时候每天的常态,从村子到学校,要翻越三座大山头,在上学路上喊山成了他们的一门课程。
小学一、二年级时候喊山是为了壮胆,三、四年级喊山是感觉好玩,五、六年级的喊山是想喊走阻挡他们视线和脚步的大山,给他们让开一条平坦的大道。
在兰花山上的这种喊山,和在家乡崇山峻岭上的喊山根本毫无可比性,童年的喊山是真正的喊山,现在在兰花山上的喊山,只能算是虚伪地发泄一下内心的孤独。不过,让他开心的是在喊声中,他找回了越来越远去的童年的影子,他仿佛又听见了大山上那些欢快婉转的鸟鸣声,又听见了山涧河流湍急的流水声,那声音就像从一座大山的腹中流出,又钻进了另一座大山的腹中。
黑夜像一只睡着的黑豹,闭上了眼睛,兰花山进入了安静的睡眠之中。
(节选自2024年第3期《芙蓉》【青年作家小说专辑】周燊《等待兰花盛开的日子》)
周燊,1991年生,女,满族,吉林长春人。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博士,鲁东大学文学院讲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青年文学》《作家》《山花》《作品》《芙蓉》《上海文学》等期刊,有作品选入《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出版长篇小说《多麦家族》《爱在八点半》等四部。
来源:《芙蓉》
作者:周燊
编辑: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