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勒勒车

作者丨阿·赛

◎回乡下

像一匹脱缰的老马

我回到了家乡的小镇

看看那些被尘埃压垮了的老房子

和破旧不堪的街道

与那些摆摊的陌生人，匆匆过路人

晒太阳的老人

唠个嗑儿，跟他们待上一阵子。

爬过栅栏跳进野草丛生的旧院

在那棵苍老的木瓜树下坐一会儿

看那几颗干瘪的果实

在枝丫上向我摇头晃脑

屋檐下筑巢的几只灰麻雀

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似乎在说

“你好，你找谁？”

道路两旁的老榆树已不见当年的风景

仅剩的几棵老树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静静地待在树下睡上一觉

梦里我看见了当年的老书记背着一捆树苗

游动于乡间小路的背影以及

一群孩子担着水桶像燕子一般在

尘土中穿梭嬉戏的影子

一群人来了，待久了，老了，走了

又一群人来了，又老了，又走了

他们走出了几条分岔的小路

不走的就是这两行苍老的榆树和

这个小镇锈迹斑斑的名字

有的人被埋在南边的山头上

北边有敖包神在守护着这荒凉的小镇

时间的剑刃削磨着我们的记忆

谁能抵挡住红尘的洗礼

晨钟暮鼓依然

唤醒着多少幽魂从分岔路上走过

◎孤独的勒勒车

擅长迁徙的一个部落未曾意识到

一辆勒勒车存在的意义

他们生活中多少年不可或缺的

一辆破旧的勒勒车，穿越岁月的航船

在荒野中矗立着，显得一身疲惫

它所背负的不仅是毡包和

牧人的全部家当

而是苍老草地的一段里程

它是一位弯下腰沉思的哲人

尽管它的主人一代又一代更迭

它的牛一茬又一茬地倒在了沼泽里

变成了一堆堆玫瑰似的纯白的遗骨

而它仍然沉思着，没有遗憾没有怨恨

在历史的记忆里微微喘息

在时间的禁锢中挣扎

它是天人对决几千年后被遗弃的

一个棋子，一个未下完的棋子

胜负由时间来裁判

一片苍老的云朵栖息在勒勒车上

一阵古怪的旋风在它周围嬉戏

它的影子下鸣响着多少年前

飞过这里的雁阵留下的遗鸣

一座游牧传说的雕塑

一本先哲们未读完的书

一桩远行者半途倒下的坟茔

一个苍天的歌者才能唤醒的

一个远古的干瘪的梦境

◎雪夜

窗外雪花飞扬着

像一万只蝴蝶飞落在大地之上

木柴在火炉里燃烧，屋里非常温暖

火光照亮在你的脸蛋

你睡在一个木炕上

睡姿很美，在做美梦

外面的风似你的轻叹

我听到了你的心跳

那些可爱的小白兔在雪地上

蹦蹦跳跳的声音

纤细而轻盈，可爱

你的一个梦呓声吹落了

我那瑟瑟发抖的黄叶

我在你的宫殿里瑟瑟发抖

落到你的耳旁低语着

如教堂中信徒们忏悔般的细语

然后我沿着你潺潺流淌的河流

走向你的宫殿的深处

踩踏着岁月堆积的薄薄的雪

寻觅着你唇叶的血红印记

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你的林子

远处瞭见那顶

属于我的灰色毡包

在雪夜的微光中梦幻般摇曳着

毡包的门突然被掀开了

我看见你在门口默默地迎接着我

然后我们手牵手走进了毡包

点起一盏黄色的小灯

向着心中的佛礼拜

念诵着千年不变的祝赞词

祈求人间吉祥平安

然后延续着我们

原始而温暖的烟火

做着苍老的一粥一饭

养育着我们的后代

◎须弥山

父亲，您静静地睡在一个

长满沙蒿和柠条的沙坡下

陪伴您的除了母亲外

还有我们为你们立下的两块石碑

我们穿越了三百六十五个

茫茫黑夜和久远的冬天

又一次来到了您的坟前

苍劲的北风在碑体上打旋

然后发出呜呜的声音

好似我们四十六年前那个夏天

发出的悲哀的哭喊声

今年的雨水好

那片荒凉的沙漠悄悄地变绿了

一只小小的甲壳虫

在您的坟茔上攀爬

不小心滚落下来

又重新爬起来

它多像苦难中攀爬的母亲哦

生活的不幸一次次把她打下来

但她一次次地站起来

拉扯我们长大成人

没有您的日子是灰暗的苦涩的

没有您的家是空旷的冰冷的

如今好了，您有母亲陪伴

母亲也有靠背的山

你们不再孤独了

有着聊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

乡野的风把你们的话传到我的梦里

我还能听到您唱起那首古老的长调民歌

那歌里有檀香树，美丽的金翅大鹏鸟

还有宇宙中心须弥山

父亲，您已移居到那座神山了吧

请照顾好母亲

我们燃起一堆柴，为你们献上三炷香

淡蓝色的烟雾缭绕在坟茔周围

久久不愿散去

难道这烟雾缭绕的低矮的坟茔

就是传说中的须弥山吗

我们在幻想着漫山遍野的沙子

有朝一日会变成一堆堆金山

江河水总会滚滚而来

到那时我们父子相聚在

属于自己的须弥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