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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广天:在当代语文的秘径中探险,追逐一道不逝之光|谈艺录

来源:封面新闻 作者:张杰 姜孟欣 编辑:施文 2024-01-04 14:2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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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广天称得上是一个奇人。他1966年出生于上海,学的专业是理工农医类的医科,组过摇滚乐队、民谣乐队,四处吟唱诗歌。上世纪90年代初移居北京,曾以音乐家身份为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敌后武工队》等多部电影、电视剧创作音乐。不过,他作为先锋戏剧家的身份在圈内也广为人知,从2000年的《切·格瓦拉》,到后来的《鲁迅先生》《圣人孔子》等,曾引发戏剧艺术界的一阵阵“地震”。如今,张广天是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担任导师的方向是“方法论叙述与表演”。

近几年,他开始在文学写作上发力,呈现井喷令人眩目的创作状态。从2012年至今11年,出版五部长篇小说,二本诗集和一本叙事长诗,一本学术著作,每一部作品都料质充实,形式新颖。比如《妹方》《南荣家的越》《玉孤志》《手珠记》《既生魄》《甘伯记》等作品,因风格奇特、诗意浓郁、思想深邃,备受瞩目。

2023年年末,作为中国作家协会“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支持项目之一,张广天的第五部长篇小说——两卷本近八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来日可追》日前由四川文艺出版社推出,又是出手不凡。 四川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吴坤说:“从《妹方》《南荣家的越》一直到《来日可追》,张广天的小说始终在一条当代语文的秘径中探险,构成了独特的‘中国叙述’。这种中国叙述,既向着古代,也朝着未来,古人、今人和少年,都由着文学的努力而指向未来之日。这或许就是最近刚出版的这本《来日可追》的目的——追逐一道不逝之光,成为他小说的系列。”

《来日可追》(四川文艺出版者供图)

纵然涉足领域广泛,身份交错,但张广天说,五十岁以前,他始终只是文艺的小学生,此前的音乐、戏剧,都是调皮的孩童玩耍。他开始真挚做工,敞开心扉,潜心写作。2023年,张广天生了一场病,回到上海养病。他回忆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在上海所受到的精神滋养,遇到的不同的人。这些回忆化作他笔下虚构的人事:亨利路上会说上海话的白俄薇拉阿姨,上海梧桐树下的艾伦·金丝堡,上海周边小镇上的身怀绝技的郎中……

他发现,“这些年我去北方、西方、东方,不管到哪,我发现我的思维方式还是上海人的。”站在黄浦江边看轮船听汽笛声,他想到了很多往事,物非人是,“我还没有变。”

在《来日可追》开篇的序言中,张广天写道:“来日,就是将来的日子,未来的日子,也有说是来过的日子,来到的日子。这些时日,无论是来到的还是未来的,都不是现在。普希金说:‘过去的都是美好’,又说,‘心总要向着未来’。那些来日,因向着未来的心,总是美好的。”

张广天(四川文艺出版者供图)

一部献给上海的情书:

用令人眼花缭乱的笔法呈现一个淋漓尽致的上海

《来日可追》共分为四辑。第一辑“中心区”,有《亨利路上的薇拉阿姨》《尤佳》《玫瑰屋》《每一条归途都通向未来》四章,以上海市区生活为叙述核心,写白俄的钢琴师、少年的情人、美丽而奇幻的玫瑰园以及老克勒的执守和惆怅。第二辑“边缘与远方”,有《下海滩》《没膝的卷耳令你昏醉》《寂寥少年》《火车》四章,写被遗忘的角落和人群,另一个城市的明星故事,一个工业锈带的生锈记忆,隔开生死的恋情推动的火车生涯。第三辑“这些影儿都挡了一下时光”,有《金虎撑》《独鳞汤》《飞英台玉碎》《钥匙在窗前的阳光里》等八篇;第四辑《父亲》是一首叙事长诗。

书中从上海的中心区写到边缘区,又写到与上海有关的远方,最后回到个人,回到父子的对话,尾声是一首长达几千行的长诗,从父到子,似乎比之前所有地方都要远。有评论说:“这不是一部连续的小说,而是一种精神地理学:出场的是一个一个的人,但主角却是上海。所以,毋宁套用一句滥俗的评价:这是一部献给上海的情书。”

张广天在黄浦江边(《来日可追》图书推广视频截图)

尝试回到中国文学的原叙述状态

读《来日可追》的一大感受是,文笔与见识一路迸溅,很有阅读的收获感。在张广天看来,写作基本上是一个物、事、情、理各路交织的过程,不应该是叙事、抒情和议论的割裂。“ 我们读《淮南子》《庄子》《史记》这些作品,我们怎么归类呢?为什么要归类呢?人是一个整体,表达也应该是一个整体。我尝试回到中国文学的原叙述状态,即在西学分门类以前的状态。”

这几年,张广天在写作上开始发力,有人说他转型了。张广天不认为如此,“我一直就是一个写作者。只是,我所认识的文学,或者与许多人想的不一样。我热衷于文学,从少年时代起始终不变,但我绕道走了。在以往的30多年里,写作至少对我来说是件复杂的事。我需要通过在别的领域中取得成绩然后获得文学的话语权。我需要学习从各个已被分解的门类中,去找写作最有价值的技巧。比如从音乐中学习节奏,从戏剧中学习冲突。另外,我也不希望去攀越那么许多文学的师门和圈子,我要获得直接写作的能量,摆脱人脉、资源和信息的束缚。从此,我可以安心写作、不断写作。”

2023年岁末,在《来日可追》出版之际,封面新闻记者与张广天有一番深入的采访、交流。

张广天在黄浦江边(《来日可追》图书推广视频截图)

对话张广天:

“语言究竟有多大的可能性,边界在哪里,这是文学家应该致力追寻的”

封面新闻: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你是做先锋戏剧的先锋派,这几年你集中写起小说,表现出旺盛的创作力。比起你创作涉及到的其他艺术形式,文学的独特性是什么?

张广天:我的戏剧是先锋的,我的文学当然是先锋的。我的戏剧是先锋之后的,就是经历过先锋之后的反思,所以,我的文学也是先锋后的。于我个人而言,文学不是什么独特性,而是我的趣味。我认为,文学是天下最难的一桩事,比科技、金融、从政、其他门类艺术都要难得多。一个人能够坐下来写,不敷衍地写,以写来推动现实,没有比这个更难的了。这个世界,虽未必是语言的事实大于事实的事实,但终究是语言的事实要掌控事实的事实。所有专业都是语言的呈现,是语言的结果,“怎么说”比“是什么”有决定性作用。我对孩子说,读字足矣。几千年来,我们都是学文学的,以文学为真学问,读文学,考文学,半部论语治天下,文治天下,文起刀落。我还是这个观点,与古人一样。我不相信离开文学的其他什么专业有学问。我日常生活中也是按这个标准与人交往的。

封面新闻:《来日可追》的文字风格审美感很高。如果说《妹方》被称为是“珠玉之作”,那么《来日可追》可称得上是“玫瑰之作”。你如何看待语言对小说的重要性?语言风格与情节之间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张广天:关于文学,长久以来,有一种深深的误解,就是“经历说”,仿佛各样丰富复杂的经历是文学创作的基础,好像经历够惨够复杂够吓人就会当然地生成好作品。还有一种观点,就是“大题材”说。从文学的本体而言,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在中国还要多一样,叫做语文的艺术)。语言究竟有多大的可能性,它的边界在哪里,这是文学家应该致力追寻的。简单通俗地说,就是如果你写的那个故事太故事了,就没有文学了。文学不是故事艺术,文学是语言艺术。如果一个故事似是而非,或者没有多少故事,但语言以其艺术魅力把它讲得头头是道,是谓文学。

另外,今天是一个被信息湮没的时代。信息不是语文,语文包含信息又大于信息。实际上今天许多作家的写作,AI是完全可以取代的。四十多年以来,或者将近一个半世纪以来,我们用文学来开求生存的路,消遣、传播、发泄、寻找合伙人,我们把文学严重弄丢了。不过,这个不要紧,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优秀的文学。懂得文学的人还是有的。优秀的工作历来是少数人的事业,卖可乐讲究一个热销量,卖钻石的也门庭若市么?

封面新闻:您的新小说名字叫《来日可追》。在序言中写“那些来日,因向着未来的心,总是美好的”。这种对“未来”充满理想主义的时间观,是怎么形成的?一个普通人都会面对生命肉身的衰老,时间不可逆,多多少少会有悲伤的感觉。你有怎样的体会?

张广天:人生既有少壮衰老,必有各时之美,而且青春与耄耋是相对的,好比春夏秋冬,有寒必有暑,没有这个过程,那就不叫生命了,是不完整的切片了。你能想象一个人独独把青春切下来过吗?所以,首先,这是一个时间观。人不能被时间捆牢,唯恐落后于时代。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不幸,就是赶时髦追热度,不幸热度从一热三个月快到一热才三秒钟。一个热搜,三秒之后就被下一个覆盖了。我说到“来日”,一是指来过之日,二是指未来之日。有许多过去的事情在未来还会发生,以为一件事情新过另一件事情,这是想多了!日光底下无新事。上古路不拾遗,今日之辈也向往,这就是过去反倒成了将来。

“使用一些非虚构的素材,强化读者的虚构文学阅读体验”

封面新闻:你的小说不走寻常路。常常使用跨学科的方法,以社会学、人类学、媒介考古,甚至医学、炼金术等多重思维来改造和丰富叙述,尤其是打破了虚构与非虚构的界限,有点像立体全息的画卷。《来日可追》延续了这种路径。在写作中,你是怎么处理虚构和非虚构之间的关系?

张广天:虚构也好,非虚构也好,甚至反虚构,真的假的,不真不假的,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文学现象了。这是文学现象,并不是文学手段。就说非虚构吧,非虚构哪来什么文学?文学恰是因虚构而立门户的。但是有非虚构手段,即借助非虚构手段以达到虚构目的(文学目的)。眼下市场上专业文学创作太少了。我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非专业文学创作无价值,当然,消遣的、娱乐的、传播的、教训人的、寻找合伙人的、婚姻介绍做媒的,这些都是社会必须,人之存在的必须,只是这些不是专业文学家关注的领域,我们不要以为这类东西多起来了,反而用这类东西的标准来看待文学。至于我在小说中是如何处理虚构与非虚构的,其实我都是虚构的,当然我会使用一些非虚构的素材,以非虚构的素材去强化读者的虚构的文学阅读体验。

“我相信我的笔力可以追回逝去的岁月”

封面新闻:你的写作常常使用跨学科的方法来改造和丰富叙述,而且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有关于爱情、艺术、医学、哲学、历史的思辨,读起来很长见识。

张广天:很多见识、知识,这个在如今智能互联网时代算不上什么。已经到了可以卸载自己大脑里知识的时代了。至于见识,观点,其实很多也构不成文学的精彩。总不能“戏不够,意见来凑”吧!不过,我的成长背景中有很多学科的交叉。我儿时在家里私学是学文艺的,本科学的是理工农医类的,之后又拍过广告,做过电影音乐、戏剧音乐,当过导演,如今又在大学里教书……可能以我的体验方式来传达我的知识和见识会令人产生兴趣吧。我认为这是方法问题,不是知识量的问题。这或许就带我走进方法论叙述的领域,其实就是跨学科叙述。跨学科常常被误解为学科综合,实际跨学科是指以彼学科的思维来解决此学科的问题,是属于方法论范畴的,与学科融合无关。

封面新闻:《来日可追》分为上下两卷。有80多万字。是你什么时候写的?上卷有六百多页,下卷却只有三百多页。为什么不是常见的上下两卷是分配均匀的结构?尾声是一首长诗,这么设置的用意是怎样的?

张广天:这本书从2021年1月开始写,一直写到2022年底,整整两年时间。我每天写一点,不间断,外出远行在路上也不间断。写作是我的日常生活,如同空气阳光,不可须臾或缺。所以,越是日常的东西越是分量重,你看起来没做什么,其实是没有它根本就没有生活。书的分卷分辑是按照老上海人的思维来搭结构的。老上海人喜欢将上海分作上海滩、下海滩,上只角、下只角,那么,我这本书也按照这种思维将叙述从中心区蔓延出去,到边缘区,到远方,再拾起遗落的散点。上卷写中心区和边缘、远方,都合在一起了;下卷写补遗和一首长诗。所以,按照结构和内容,上卷自然就内容多些。长诗是写父亲的,这不是一首简单的怀念诗,这是一首非常细腻又非常惊心动魄的叙事诗,可以说是史诗,它是我的父亲和人的父亲的溯源,是贯穿起整本小说的内里筋骨。这是首难得的好诗,不像是我写了它,倒像是它找到了我。

封面新闻:在《来日可追》的推广视频里,你在黄浦江边,听轮船的声音,满眼都是对上海这座城市的柔情。你谈到你回到上海养病。上海对你的特殊意义。有评论说这是一部献给上海的情书。你认可吗?

张广天:一个上海人对他自己的生活是有要求的。而在如今城市化的浪潮下,或者他在城市里走失了。对许多人来说,一些突飞猛进的改变是好事,但对我来说却是茫然。我的日子逝去了,我知道人力和愿望留不住它们,但我相信笔力,我知道我这样的写作可以追回逝去的岁月。这岁月于我而言,真的就是未来。因为我会倾毕生之力为之奋斗。

封面新闻:不管是从张爱玲王安忆的上海书写还是金宇澄的《繁花》,抑或是陈丹燕关于上海的散文书写等,关于上海的文学叙述有很多。优秀的作品也很多。在你看来,上海为什么会成为文学叙述青睐的对象?

张广天:我不是上海问题专家,更不是写上海问题的专家。但我是上海人,一个上海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上海人,在斯德哥尔摩,在伦敦,还是在中国北方,没有什么可以取代我上海人的生活习惯,而且这一点非常重要。这就是我这本书里写的门道和“懂经”。然而,我也常常为了守住这些规矩而弄丢了爱,所以,上海值得写。爱是要通过计价才知道无价的。

“中国语文的精华都存在文言中,在诗词歌赋与文献典章中”

封面新闻:对于“在一条当代语文的秘径中探险,构成了独特的中国叙述”这样的评论,你如何看待?你觉得自己的“独特”到底在哪里?

张广天:中文、汉语,是骈行的双轨,缺一不可。但许多人误解,以为五四以后提倡白话就等于废除文言,这是不符合中国语文的事实的。首先,白话不是发乎五四,自有中国人说话就有白话了,而且白话的作品魏晋已经盛行;再者,中国语文的精华都存在文言中,在诗词歌赋与文献典章中,这类丰厚的遗产一直以书面文体文的思维影响并统领着白话的写作。所以,我致力于语文并重的写作,就目前的写作环境来看,确实是一条险径。往深一点说,历史的、经济的、时代的、信息的叙述已经太多,强硬的叙述也已经太多,我转而关心非时间的叙述和软弱的叙述,这常常令人不习惯,不愉快,也不情愿。天赐我才能,但我却做着不讨人喜欢的事情。逆水行舟,用才华去顶着潮流走,而不是选择合适的舞台尽显光芒。可想而知,这会多么暗淡!这么暗淡了还能漏出几道光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封面新闻:这些年,谈到城市或者其他地理相关的书写,总会提到方言写作。比如四川方言、粤方言、上海话等等,在文学作品中被使用。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张广天:方言、雅言,归根结底是相对的,此一时彼一时的,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我不认为方言写作会好过国语写作,会有什么不得了的特色。很多人是太没有才华了,戏不够方言来凑。如果方言有特点,那是方言本身的特点,却不是作家的特点。一个好的作家是可以扩展方言的功能的,比方有一种方言不适合抒情,因某作家的努力居然可以抒情并长于抒情了,这就是作家的才华了。比如德语,因着歌德的创作而丰富起来,成为现代功能齐全的语言,这就是文学要做的事情。上海话作为方言,与其他方言应该享有同等的位置。可是,这么多年来,上海话被误解,有人对它有偏见,这就有必要以正视听,说一会儿,讲几段,慢慢纠正别人的印象。上海话很周正,很儒雅,像一颗珠子,似圆不圆,添人闲想。这是一种地域性格,历史沉积,总有它不可取代的价值。

《来日可追》图书推广视频截图

“文学的不可取代性不是因为艺术门类特征,而是因为它的高贵”

封面新闻:在《来日可追》里你谈到,文字跟声音、图像的本质不同。小说这种文学形式,在当下这个时代,它存在的独特意义是怎样的?

张广天:一个人不能用文字交流、不能用文字思考,是极其可怕的。声音、图像是非文字语言,它们的好处尔等尽知,不用我多说了。但是唯依靠声音、图像来交流,是缺乏主导思考的,是利于消费社会割韭菜的。文字的意义在于形成思维,尤其是汉字,天垂象示意,每一个字都是义符,不是象形文字,是义符,是连接着天意的意义,并且向下传承,意义没有中断,有一贯性,这就是“能指”无法大于“所指”的优势。所以,还是我前面说的,如果不识字,不以语文来衡量文化程度,是不可靠的。小说,按novel说,按fiction说,都是舶来品,但中国自古也有小说,是对应“大学”、“大讲”而言,是小人物市井中讲讲故事。这些都无所谓了。前几天,一位读者说我是在“用小说在做学问”。他是有眼光的。不过,我的初心是借着学问来写小说,也就是说,不管小说的市井故事,还是fiction、novel,我都觉得不好玩了,不能满足我的趣味了。

封面新闻:你认为,文学在当下这个节奏快速、匆忙的时代里,它不可替代的价值标下在哪里?如果一个年轻人来问你,如何训练自己成为一个好的文学读者,你会怎么提建议?

张广天:你说的快节奏匆忙,是人还太辛苦,太不晓得善待自己,一屁股都坐不下来,就像我常常碰到有人说终于财务自由了,结果一个电话又把他叫走了。文学是需要雅兴的。还是那句话,买可乐的人多,买钻石的人少,自古就少。所以,文学的不可取代性不是因为它属于什么艺术门类特征,而是因为它的高贵。如果一个年轻人想成为好的文学读者,我首先会建议他(她)接触珠宝,学珠宝的知识吧,这个比文学概论有用得多。

来源:封面新闻

作者:张杰 姜孟欣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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