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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散文丨丁莉娅:山鸟啼

来源:《芙蓉》 作者:丁莉娅 编辑:施文 2024-02-23 09: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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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里马哈/摄

山鸟啼

文/丁莉娅

乌鸫在绿光中飞翔

墨色如漆,一只鸟。湖水幽暗,冰雪亮白。

凛冬,湖面平缓如镜,大半已封冻,清晰地映出对岸的棕黄树影。近岸湖水未结冰,风过处,掀起规则的黑蓝波纹,与晶莹灿白的冰面形成鲜明对照。枯萎的荷枝冻入冰里如雕镂于湖面的版画,湖边丛植的香蒲与芦苇有些倒伏下来,蒲草枯干后远看近乎灰白,覆霜的火炬树枝干也是这样寒素的色调。冬天总有化繁为简的能力,在春夏秋的茂盛灿烂之后,将万物冻结为一种简单素朴的面貌。

乌鸫是冬日神秘的诗章。对乌鸫感到浓厚兴趣,是在读到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那首《十三种看乌鸫的方式》之后。

史蒂文斯在诗里写了十三小节关于乌鸫的短故事,诗句中总离不开身着黑衣的乌鸫,它们或飞翔,或鸣叫,或栖息。其中,我喜欢的是第一小节二十座寂静的皑皑雪岭与黑色乌鸫移动眼睛的生动对比,“二十座覆盖着雪的山岭之间,唯一移动的,是乌鸫的眼睛”。第二小节中一棵树上停驻的三只乌鸫,“我有三颗心,就像一棵树上,停着三只乌鸫”。第五小节乌鸫婉转啼鸣与静默不语的两种美感,“我不知道更喜欢哪个,歌唱的美,或者暗示的美,鸣叫时的乌鸫,或者鸣叫之后”。第十二小节随着河流移动的乌鸫,“河流在移动,乌鸫肯定在飞翔”。还有最后一小节雪天栖在高大雪松枝丫上静默的乌鸫,“整个下午都是晚上。一直在下雪。而且将要下雪。乌鸫坐在,雪松的枝丫上”。诗中乌鸫于玻璃窗上来回穿梭的影子都自有一种幽深莫测的美感。尤为印象深刻的,是第十小节于盈盈绿光中飞翔的乌鸫,“看见乌鸫,在绿光中飞翔,最顾忌音韵和谐的人,也会尖叫起来”。乌鸫的黑色所象征的神秘阴郁与绿色水波般充满生意的光线构成对比,那飞翔中自由舒展的姿态,或许是来自生命暗处的强烈光照。

乌鸫是城市中常见的鸟类,英文名为“black bird”,雄性乌鸫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橘黄鸟喙和那一圈可爱的黄色眼圈,配着它通体乌色的羽毛,让人自远处就能辨识它。雌乌鸫则没有这两种明显特征,其毛色接近深褐,也没有雄鸟眼周那明显的金色眼圈。春天时常在路旁听到它们在高大的毛白杨树梢嘹亮而连续不断的鸣唱,也常看到它们在草地上跳蹦着,可能因为在城市环境中生存久了,它们不那么避人,时常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子在草丛间四处寻觅蚯蚓,一待发现便连忙拽扯吞咽,也顾不得尖喙上沾到的泥。

常去的那片林子总能见到乌鸫的身影,草地上正在觅食的那只是雄乌鸫,随后又在白皮松、元宝槭、油松等枝柯交错的树荫里听到了它抑扬有致的吟唱,初始还是简单的哨音,中间稍有停歇,如同歌手先略试嗓音,而后便纵情哼出了流畅多变的曲调,那曲子由舒缓渐次高亢,在你觉得一曲将终时,它又开始了一段新曲,好似一段华丽的赋格曲,走至树下静立着听了许久,清亮而有韵律的曲调,充盈整个微暗的林间。乌鸫是善唱的歌者。科学证明,鸟儿唱出的变奏曲越多就越能体现魅力,擅长自由曲目的雄性更能俘获雌性的芳心,从而得到中意的领地。鸟类的鸣唱自然不是为了取悦人类,它们是出于吸引配偶及捍卫领地的实际需要,但它们本着实用目的的歌唱却给我们带来额外的精神愉悦。乌鸫在地面活动被惊动时多半低飞着掠过,飞不多远又收敛双翅停在一处安全的地方,而当它鸣唱时却总是栖止于高处。春天的清晨或者黄昏,如果你听到一首婉转明快的长调,大概就是乌鸫在放歌。

乌鸫因其美妙的声音而总能吸引人的注意,马特·休厄尔在《我们唱歌的鸟》中描写了五十余种鸟类中的歌手。提到乌鸫时,他写道:“乌鸫的歌声几乎无所不在,咯咯声和小号般的旋律令人安心。”它又极为善于模仿其他鸟类诸如黄鹂、画眉、金丝雀的声音,可称得上是鸟类中的“模仿达人”。约翰·巴勒斯认为乌鸫的歌声是他听过的最从容闲适的歌声,“在一众响亮、活泼,但平庸的合唱声中,乌鸫的歌声有一种安逸的,‘无所事事的快乐’的效果”。他说乌鸫的歌声很柔和,“它那金色的喙让它的歌声也像是金嗓子唱出来的一般”。但同时又认为乌鸫的演唱有些不自然,过于用力,同时又缺乏一种决断力和游刃有余。我的感觉里,乌鸫的歌声确实听上去有如炫技,以它那好似永不停歇胸中的热情唱出富于变化的曲调,它不过有些性急罢了,迫不及待地唱出它对春天的颂歌,以至于失却了一点分寸。但这无法改变它对春天以及伴侣的热切与真诚,恰与它的高冷外表形成了强烈反差,只有听过了它灵动绵长如溪水叮咚的歌声,你才能读懂它坚硬铠甲下藏着的那颗温柔的心。

鸟儿的热烈与哀愁

如同认识某一棵树、某一朵花,只有深刻了解它们的叶片、叶痕、果实、花蕊等区别于其他树木花朵的所有细节,才会对它们,比别的植物多几分熟悉与亲近,观鸟也是如此。你所遇到并观察过的那些鸟儿,总让你从其飞翔的姿态、羽毛的颜色、独特的鸣声等认出它们,它们不再是林间自由穿梭或者栖息在枝头的那个陌生身影,在你用眼睛和耳朵捕捉并识别飞鸟的无数个瞬间,它们已逐渐成为你生活中迷人的那一部分。

寒冷的冬天正是观鸟的好时候,没有了春夏绿叶的遮蔽,树林在这个季节变得开阔透明。那时刚燃起观鸟的兴趣,看得不够多,观察也不那么细致,总听见耳畔传来啁啾音符,却很难发现它们灵动的身影。但即使如我,鸟类知识那么贫乏,也依然有那么几幅生动鲜明的画面留在有关冬天的记忆中。

北方深邃的一月,大地覆霜,天地万物从远处望去皆布满了蓝色的光影。冬天其实有很多面貌,萧瑟的、银白的、质朴的、温暖的,如今又多了一种介乎灰蓝与净蓝之间的明净色调:结冰的湖面照不到阳光的阴影部分,近午幽暗的山林,向晚时分的暮色(天幕上玉兰的花芽清晰可见),嶙峋椴树背后苍青的山色。还有圆柏雌树的圆形成熟球果,银杏树下掉落的白果,此时都已覆着一层近乎灰蓝的霜。

在这片天地的蓝调中,看见了日暮群集的鸟儿。

二乔玉兰上那只喜鹊静止不动,仿佛在沉思,黄刺玫细枝上圆嘟嘟的小麻雀错落栖止,一群灰喜鹊各自拣了刺槐的乱枝休憩,另有一只不合群的则栖在玉兰树上,背后衬着的是傍晚灰蓝色的天空。常去的那片雪松林地还覆着一层厚厚的雪,雪松是极适宜雪天的常绿树,高大挺拔的身姿,覆满暗绿松针的枝干像长手臂般舒展开来,林中毛虫状的棕黄色雄球花掉落雪地,树上也还有许多。突然就看见身旁一株雪松的低枝上飞来了一只小小的红胁蓝尾鸲,安静地立着,等我走近那一刻,它立即扑扇着翅膀忽而飞走,那时脑海中突然闪过史蒂文斯笔下栖息于雪松枝丫上的乌鸫。透过松林缝隙间洒下淡淡的冬日光线,那一刻,似乎照亮了原本林下荫翳的雪地。

早春三月,蜡梅依旧很盛,在北地春天尚未彻底到来之前,它是最吸引人们目光的花木。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明晃晃一树暖黄,是彼时大多数植物的苍绿和渐渐消融湖水柔蓝色调中的亮暖色。来往的行人经过绿竹前孤植的那株蜡梅,总为它氤氲的清芬而停留打量。望春玉兰的芽鳞片顶端大半已打开,露出内里嫩粉的花苞,或许再过一周便能盛放。山桃与梅花也已鼓胀了花苞,迎春又着花更多,只是还未到一蓬蓬点亮的时候。清晨总能看见白头鹎飞到窗前那株悬铃木上,看起来它们很喜欢栖在树冠,就那么静静地待一阵子,而后又安静地飞走;另一枝杈间是喜鹊常年于此筑的巢,总能看见它们忙碌地飞来飞去衔着树枝修补加固巢穴。去年仲春和初冬看到的白头鹎也都是自得其乐停在树颠休息、鸣唱。它的鸣声圆润婉转,哼唱出仿佛含着水的调子。遍植青杄的林中,掠过黑头噪鸦清亮的一连串短促哨音,却看不见藏在簇密针叶间的小巧身影。等了一会儿,有一只小的飞到了地面,用锥形尖利的喙啄食掉落的种子,得以看清它细细的黑色贯眼纹,以及蓝灰色的背翼和尾羽。那时尚未开花的山桃树上停着金翅雀、燕雀和麻雀各一,从树下很清楚地看到了金翅雀腹部及臀部的漂亮嫩黄色,还有如燕雀般交叉的尾部。近旁一株高大的柳树梢又飞来四五只金翅雀,它们在飞行中撒下欢快带有颤音的一串叮当作响的银色音符。这种喜食蓟子金黑相间的小鸟总是能明亮整个春天。

迎春三月中已蓬蓬盛开,那日看见的一丛恰好开在水边,明亮娇嫩的黄色花影倒映在碧色湖面。春雪后素白的坡上被迎春温暖的颜色点亮,我也很明确地感知,这是早春才有的画面。

在一丛皱皮木瓜还未着花的枝条上,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那只银喉长尾山雀,蓬着小毛球般的身子。旁边的悬铃木上似乎栖了一只沼泽山雀,想再仔细看时,它却迅疾隐入了树丛。小沟渠旁的灌木上飞来一只北红尾鸲,远处地上和柏树还能看到未消的残雪。对我而言,如同山桃花开是北方早春的花信,看到北红尾鸲北迁的身影,也是春天开始的征兆。路过那片植有元宝槭和松柏的林子时听到了泠然的鸟鸣,但辨别不出是哪种,在树下待了一阵,才发现树上藏着三五成群的燕雀,它们在觉得安全的时刻,会飞至树下,以坚实短粗的喙啄食掉落草间槭树翅果内的种子。

四月初度过了无比满足的一天,在那片种了白皮松、金银木、樱树、山杏、连翘等向阳的草坡上,接连看到了如同参加盛宴的鸟群。在鲜绿新叶间栖止的黄腹山雀、北红尾鸲以及小群银喉长尾山雀,停在地面呆立的有着橙色胸脯的燕雀,另有好些只红胁蓝尾鸲分散着停在灌丛光秃的细枝上,而那只黄昏独自栖在臭椿高枝上的金翅雀,诗人玛丽·奥利弗亲昵地称它为“金子一样的小娃娃”,那一刻,逆光看过去有如沉默孤独的剪影。

“要为你看到的景象欢欣鼓舞,而不是苛求看到想看的东西。”那一刻,终于体会到西蒙·巴恩斯所说:“观鸟不变的快乐之一,你永远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他讲过自己一次寻找老虎的旅行,最终没有见到老虎,却意外看到了恒河豚。他将这种遭逢意外的奇遇称为“恒河海豚法则”。“常见的小家伙总在那里供你欣赏,特别的家伙可能也会出现;你还可能见到某些根本想不到的、以为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家伙,为此兴奋不已。”那天我也体会了“恒河海豚法则”这种意外且恒长的快乐。

黄腹山雀小小一只,却长得颇为醒目。在早春已长出新叶的树丛间,虽然飞得迅疾,依然能靠它腹部覆羽温柔亮丽的嫩黄色辨出它飞闪的身影,它停住不动时,用望远镜还可清楚看到它颊上延至后颈的白色块斑,以及翅上的点点翅斑。在没见到它身影时,只能感觉其不停地在绿霭般的嫩叶间腾跃穿梭,或在树冠层飞来飞去,并发出细弱的“吱、吱、吱”声。看到的那只燕雀兀自站着,应该是想在草地上寻觅饱腹的食物,间或发出“啾——啾——啾”的鸣声。比黄腹山雀长得更为可爱的是银喉长尾山雀,总是蓬着一身灰白色的羽毛,看上去如同一个圆滚滚的毛球。走近看时,可以看到它眼旁及腹部都扫过浅淡的一层橘粉色,后枕部则呈灰蓝色。比起黄腹山雀鲜艳亮丽的衣服,它们的服装有着高级的配色。自三月末飞掠的身影后又再度见到了北红尾鸲,头部那泛着银光的灰色一直延伸到后颈,翅膀上有两块显眼的倒三角翼斑,雄鸟腹部至尾羽是特别鲜亮的橙红色。另外看到的那只似乎是雌鸟,通体毛色黄褐,明显要暗淡些,尾羽处则还是那漂亮的橙红。它们似乎很喜欢一上一下地抖动尾巴,很是活泼的样子。一月在高大的雪松林中见过红胁蓝尾鸲后,总念念不忘它溜圆的大眼睛和蓝灰色的漂亮身影。不想这个春天看到了好些只,似乎看到的还是低调朴实些的雌鸟,但已经感到满足。红胁蓝尾鸲喜欢于林下空旷的地面活动觅食,时而振翅飞起,时而在地上蹦跳,随之发出轻细的简单鸣声。它们好像不是那么羞怯的鸟类,人可以轻轻走至近处观察。待它们发现动静之时则轻捷地飞到附近灌丛上部的高枝或树木的低枝上。时常能看到它们寻觅啄取地面的食物,并用尖细的喙翻动地面上的枯枝落叶,大概是在搜寻其下有无可以入口的食物。

没有哪两只鸟的歌声完全一样,即使同一只鸟也不总是一种曲调。鸟鸣似乎平凡而细微,但只要仔细且用心聆听,便能听出它们歌中所倾吐的热烈与哀愁。约翰·巴勒斯曾说,鸟儿鸣唱要“用内在的耳朵倾听,正是这样的倾听给音符带来美感和意义”。

神秘之歌降自星群

鸟类在空中翱翔超过一亿年,远比我们成为真正的人类三百多万年的历史要久远得多。适应冬季严寒的世界鸟类自有其独特的智慧,它们除了自身隔热的羽毛而外,还拥有修筑鸟巢这项精巧专业的技能。

读贝恩德·海因里希《冬日的世界》,其中感兴趣的是《巢与穴》这章,尤其是谈到鸟类巢穴的部分。你可能不知道,即使修得再为精细的鸟巢,几乎所有的鸟也只使用一次。同时,鸟巢是基因编码行为的记录,每只鸟都表现出非习得性的筑巢行为,非常精准地复制它们父母做过的事。在寻找筑巢材料这点上,也并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么随机。大多数的鸟类更为可能的是会不远千里收集特定的筑巢材料,而且它们在寻找和建造时的行为都是特定的。鸟巢也经常在不同种鸟间传递使用。

筑巢者大多为雌性,也有的巢是由雌雄共同配合完成。雄鸟搭建的巢往往用来吸引雌鸟,“雌鸟选择一个巢,并通过巢选定修建者,然后它根据自己的高标准给巢加内衬以表明它的选择”。趁着这阵好奇心,又看了纪录片《动物之家:鸟巢》,里面讲到雄性鱼鹰就是通过筑巢以吸引雌性,而后与选择它的雌性构建一段可能会持续多年的关系。鱼鹰巢通常建在水域边的土崖或大树上,雌鸟在雄鸟筑巢的时候会在旁暗中观察一阵子,选择好巢后它会衔来海藻及水草作为巢的内衬。鸟儿共同筑巢时,可以明显地看到雌性是两性关系中较为活跃的那个。雄性更乐于寻找栖息地或者承担之后的喂养工作,它们看起来更像是雌性筑巢的帮手。但它们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伴侣,在雌鸟忙碌之时,它们总是在一旁用动作或者鸣唱来给予对方无尽的肯定与赞扬。

鸟巢的建筑材料多种多样,青苔、树枝、叶片、草茎、羽毛、兽毛、蛛丝、泥土,甚至蛇蜕,北美洲的斑翅蓝彩鹀鸟巢就是用枯草和蛇蜕筑成,能起到使捕食者退避的作用。银喉长尾山雀用蜘蛛或蛾茧的丝黏结青苔筑成一个蛋形巢,巢的颜色与周围的树木环境融为一体,从而能巧妙地骗过敌人的眼睛。鸟巢样式与选址也极为多样化,例如金冠戴菊杯子形状的巢悬挂在云杉或冷杉的树枝间;红眼绿鹃的巢像是浅色的圆灯挂在细枝,而且巢的外墙用上了白面大黄蜂巢的灰纸,从而让林中其他的鸟类捕食者因为惧怕蜂群而不敢靠近;橙腹拟黄鹂用灰色且无比坚韧的植物纤维编织它的巢,使之可以悬挂在细长的枝头,那里可以无虞地躲避松鼠的造访;北美猫鸟的巢用细枝和结实的植物茎修建,极具标志性的材料来自葡萄藤皮的细条;织巢鸟的巢是把植物纤维织布般织成袋子挂在树上,还有一种非洲的群居织巢鸟,它们则是修建鸟群“公寓”,最后它们的房屋可重达上吨并填满大树顶端;烟囱刺尾雨燕则用它们的唾液把小树枝一根根粘成一个浅杯形巢。如此多种多样的鸟巢,是鸟类获得安全保障,从而成功地躲避捕食者的关键。

之前给小孩买过日本插画家铃木守的《山居鸟日记》四册,与海因里希所写《巢与穴》搭配阅读,能让人直观地了解鸟类筑巢的许多秘密与故事。铃木守可说是“鸟巢狂热爱好者”,他去到世界各地观察记录了各种精巧的鸟巢。这套绘本中《鸟巢的智慧》《鸟巢的秘密》《鸟巢的故事》讲的都是有关鸟巢不为人知的种种。《山居鸟日记》则是铃木守住在深山二十余年四季的自然观察日记,书里除了描画小屋附近春天的紫堇、阿拉伯婆婆纳、山樱,夏天的桑葚、紫斑风铃草、马缨花等植物,主角自然是他最中意的各种鸟儿,诸如三道眉草鹀、白腹蓝姬鹟、银喉长尾山雀、暗绿绣眼鸟、褐河乌等。而对于这些鸟类如何筑巢,也有不少细致的观察。例如短翅树莺在竹林里以竹叶筑巢,灰鹡鸰雌鸟用枯草在屋檐的缝隙里安家,在树枝分杈处栗耳短脚鹎用凤尾草、竹叶和藤条作为它的筑巢材料,山斑鸠收集树枝做成一个浅浅的巢,灰胸竹鸡则更不讲究,把地面的枯叶踢作一堆就是它的巢了。

暮春雨后深幽的蓝紫远山,树木呈现层次丰富的绿色,那是独属于春天的色彩,与夏季满目泛着绿意的画面不同。油松林成了小麻雀快乐的觅食场,耳旁尽是它们的啾啾声,在这阵喧闹声中,还听到了金翅雀细铃般的颤音,追过去看时,它已经迅捷地栖到远处一丛灌木上,轻鸣一阵,继而又回到草地。刺槐林中总能听见白头鹎流水般轻柔的歌声。每次听到它们的吟唱,总觉得里尔克于凋萎林中听到的鸟鸣就该是白头鹎发出的:“可这鸣声又这般圆润,当它静止在那创造它的一瞬,宽广地,就像天空笼罩着枯林。万物都驯顺地融进鸣声里。”偶遇一只正在吃槐花的鹎鸟,米白的槐花自枝头累累垂下,那只白头鹎正昂头以尖喙咬住一串刺槐花往嘴里送,或许它也为槐花的清甜吸引,而将其当作午后甜点。林子上空的高压线时常有一两只鸟飞过来栖息,时而孤单一只,时而双双而立。附近的高压塔平台处筑有一个由树枝交错而成的大鸟巢,从搭建随意粗疏的程度来看,多半是喜鹊巢。或许它飞了许久,没有找到满意合适的高树,而将它的巢安置在了那危险之处?喜鹊是向往且热爱天空的鸟儿,总喜欢在树颠筑巢。在那高处,它们远离了捕食者,离辽远的天空近了许多,山间四季的流云、轻岚、微风自巢边经过,那是安全而自由的居所。北方多植挺拔高大的毛白杨,春天种有毛白杨的道旁,自远处即能望见树木顶端摊得硕大的鹊巢,走至近处,总能听见它们扑飞时粗哑嘈杂的声音,杨树丰沛油绿的心形叶片经风哗啦摇动,夜里听去如潺潺雨声。

鸟巢多半建得较为隐秘,发现它只能等待时机和运气。晚春的悬铃木树下是属于野花的世界,那儿也是我寻到乌鸫巢的幸运之地。林下绿草地随处撒满了苦荬菜金黄如币的小花,是春天其他野花醒目的陪衬。那时开着的另有斑种草、附地菜、点地梅,蒲公英有些已谢,顶端变作了可爱的白色绒球。大花野豌豆紫色的花朵杂于其间,是蓝白色调中跳跃的点缀。黄昏树林的静谧中,忽听翅膀拍打发出的沙沙声,一道黑色光影自眼前划过,仔细看是只嘴里像衔着毛虫的雌乌鸫,谨慎地落在了一株悬铃木上,换个方向朝树上看时才发现主干分枝处安有一个鸟巢。巢下因无过多的枝叶遮蔽,而能望见以草茎和细枝围成的碗状巢,其上是枝叶繁茂如绿云的树冠,能防止阳光直射和雨水浸渗。在树下待了近一刻钟,又见一只雄鸟觅食归巢,那只乌鸫先于巢穴近旁的一根侧枝上停驻,大概是在观察附近有无危险,过了一分多钟才衔着小昆虫之类的食物飞进巢窝,树下只听得一阵喧杂的啁啾,是乌鸫幼鸟们得到来自父母喂食而发出的欢叫,这或许便是诗人兰波所吟咏的“神秘之歌”吧。“一个鸟巢里传出翅翼的窸窣,一曲神秘之歌降自金色的星群”。

雨后天色阴沉,山间缭绕着雾气,远处山巅丛丛点缀的米白是五月开得正盛的刺槐,风吹在身上清凉,并不觉得冷,空气里漾着湿润的草叶味道,远远有布谷之声,每年听到它规则韵律的悠远呼唤,心下便知,离春远了,长夏将近。

丁莉娅,古代文学硕士。散文、随笔散见于《清明》《芒种》《湖南文学》《长江丛刊》《三联节气》等报刊。

来源:《芙蓉》

作者:丁莉娅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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