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湘江文艺丨刘炳琪:遥忆军校当年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刘炳琪 编辑:施文 2024-02-02 09:18:35
时刻新闻
—分享—

湘江文艺(原创).jpg

遥忆军校当年

文/刘炳琪

紧急集合

老兵怕打炮,新兵怕吹号,千真万确。新生最怕紧急集合。

当你带着一天疲劳进入梦乡,号声急促响起,像午夜突然的惊魂,吓得人像一张弓似的从床上弹起。

我曾写信给好奇军校的儿时玩伴说,紧急集合的号音实际等于冲锋号,容不得你停下来做半分钟思考,整个人如同上了发条的闹钟,除了滴滴答答的时间,绝对没有所谓军容严整、军姿威武的光鲜亮丽,在不能说话、不能开灯的房间里,穿衣服、打背包,冲向武器库拿枪,再在教员掐着的时间表里得到完成任务的成绩,简直是一场不要命的冲锋。

我们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被子叠成紧凑而规整的三叠,背包带捆成三横两竖,中间还要插上一双鞋,不能松,要带上茶缸、牙刷、毛巾的挎包,挎包带扎进武装带里,摸着黑不能出差错,想想都是令人头大的事。但是很奇怪,我们大部分人能做好,而且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我的最好成绩是一分三十一秒,包括从起床打背包拿武器,到跑出宿舍站到指定位置的全过程。

当然,如果因此就称之为紧急集合,未免过于简单。真正的紧急集合,还包括执行战斗任务,譬如急行军,通过敌人火力封锁区,成战术队形散开进攻或者防御,然后回到驻地讲评,不耗个把小时回不到床上。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很厉害,折腾了大半晚,第二天还能没事人一样坐在教室里精神抖擞,大概与长期的紧张训练有关。虽然如此,但关于紧急集合的笑话却有不少。

穿错鞋子是常有的事。宿舍里八个人,上下铺,鞋子都是一样的解放鞋,假设上床时没有严格摆好,号声一响,少不得混乱。穿鞋时往往就近,偏偏有的同学打好背包以后为赶时间,不会马上穿好鞋子,而是趿着鞋,跑到集合地点以后再整理着装。这样,张三穿了李四的,李四穿了王五的,剩下的人要么还在宿舍找鞋,要么跑到队伍里嚷嚷,大小差别不太多还好,俗话说,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遇到不合适的,一到行军问题就来了,怎么疾走和奔跑?

背包带没扎紧同样是大问题。别看平常行军途中,背包打得跟豆腐块一样漂漂亮亮,但是紧急集合打得那么齐整很难,时间不允许。有的同学被子没整好,再加上打背包时没有用力勒紧背包绳,一旦急行军,鞋子掉了,背包松了,背包挟在胳肢窝里跑是常见的事。不允许掉队,除了挟着,还能如何?昏天黑地,掉队了意味着被收容,那不是一个正常士兵希望发生的事。

早晌,同学老夏从北方来看我,说起当年紧急集合的事还颇觉丢面子。老夏上大学时偏胖,用他的话说,虽然早有报国之志,可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学习成绩是硬杠杠,高考成绩不达标,当军官只能是梦。老夏高中三年全力以赴追分数,等到了部队,才发现体质和体重成了硬伤。老夏是当年挟着背包急行军的人之一,学校半夜两点搞紧急集合,先是鞋掉了,等背包散了才发现鞋掉了,要找来不及,只好撑着跑到集合地点,关键的关键,那天特别冷,我们按规定着棉裤。六五式军装。学员不可能有马裤呢。到了冬天,单层的军装保不了暖,抗得住寒的只加一条绒裤,抗不住寒的必须穿棉裤。大部分人都穿棉裤,坐在教室里,也不必为了风度而夹着腿发抖。哪知道,急中生乱的老夏,两条腿伸到了棉裤外面,等于腿前的棉裤变成了双层的棉被,腿后只有单层的内裤和薄薄的外套。也不知道机关怎么想的,部队全部到达后,又派出教员对所有着装检查,在寒风里待了将近四十分钟才解散。老夏说,你不知道,先是一身汗,接着冰窖一样地冷,上下牙齿都磕青了,还不敢吭声。要命的是,回到宿舍,还得找队干部借手电筒,原路再跑一遍,找鞋。学员就两双解放鞋,年轻人火力旺,容易汗脚,没有替换的,整个宿舍只能接受来自脚臭的恩赐,他可不想这样。老夏干到正团职转业,现在在某市局当局长。老夏说,得益于部队培养,养成雷厉风行的性格,到地方工作也不吃亏。

只是老夏没有说起他紧急集合作弊的事。这也不能怪他,当年新生背地里似乎有很多人干过这样的事。

一般说来,动作偏慢的同学,在得知可能要搞紧急集合,会事先做准备,譬如把背包提前打好,和衣钻到褥子里,把洗漱用品早早放进挎包。我不知道他们这样是否睡得着。一些北方同学,刚来军校习惯裸睡,在干部反复要求和强调下才改过来,现在倒好,不仅穿衣服,还穿得特别厚重,怎么会舒服?有时候他们的消息还准,弄对了;有时候根本子虚乌有,连续一两天都没动静,活受罪。

我觉得最有意思的还是老夏,一次紧急集合时,不到半分钟出现在集合点,队长觉得惊奇。能不吃惊吗?以老夏的速度,即使放在白天,他没有两分钟都打不好背包。队长是明白人,待大家返回,放松了,又来了一次集合,硬是把老夏活生生由第一名变成最后一名。队长说得好,打仗靠实力,弄虚作假害人害己,什么叫“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大家应该懂。

正是因为一次一次磨炼,这些当年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最后磨炼成了实打实的带兵人。军校带给我们眼泪和辛酸,也带给了我们成长和进步,甚至辉煌。

现在的紧急集合虽然照样进行,已经不打背包而是将被子塞进背囊,对于当年打不好背包的同学而言,不知道是不是个遗憾。

踢正步

军校当年流行一句打油对联:“训练部,政治部,后勤部,部部踢正步;大学生,大专生,中专生,生生搞卫生。”

其实这话不全面,真正全面的是,学员们搞完卫生以后还得踢正步。

上级要求部队建设正规化,抓作风纪律和军容军姿成了第一要务,干部踢正步,战士学员更要踢正步。早晨踢,中午踢,晚上踢,去教室路上踢,去食堂路上踢,操课时间踢,业余时间也踢,即使你没看到队伍,听到整齐又有力的“啪啪”声,不用说,哪个队又开展自我训练了。

也许有人说,踢正步和走路有太多差别吗?会走路就会踢正步。不无道理。但是,一个人随意踢是可以踢,一群人踢,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曾带过几届地方大学生军训,教他们踢正步。训练了一个星期,轮到汇报表演了。胳膊抬得不平,脚踢得有气无力、参差不齐,还有的像走、像跑,踢掉鞋的,甩同边手的,后面人踢到前面的,我且忍住不笑,如果是学员,估计得重新练习立正一个小时,把军姿先站好再踢。

正步需要气势和整齐美。你看国庆大阅兵,天安门升国旗,那气势,吸引爱美者足够的目光。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样的美,靠日积月累训练出来的。

正步练习分一步两动和一步一动,然后才是整体动作。

一步两动,腿踢出去,胳膊摆齐胸,停住。教员会看你胳膊到不到位,鞋子是不是踢到高度和摆平。教员觉得差不多才会喊“2”,这样才能脚着地,胳膊摆回到下一个动作的准备。

一步一动,踢完一个正步完成到下一步的准备。

最怕的是,教员逐个纠正时,你得像一根木桩一样杵在那里,而一条腿还绷直在空中,累。

大热的天,太阳火辣辣地照在水泥地上,散发着热气的操场更像蒸笼,有汗不能抹,有水不能喝,还不能动,是不是觉得苦?一练一个小时,休息十分钟,再上。有的就晕倒了,个别的干脆不起来,说我来读大学,怎么会和士兵一样训练,现代打的是科技战争,练好了正步又帮不了打仗什么忙。这下好了,训练和思想工作一起上。我有时候还挺体谅队干部,当了医生当父母,忙得焦头烂额,没办法,这帮新兵蛋子,本质上还是孩子,自以为是出类拔萃的有为青年,连个正规的士兵都算不上。

练得差不多,就是合练,先是一班一班地练,看动作和整齐度,接下来才是整体合练。到了汇报前,队干部亲自上场,走在队伍前面,就算可以拉出去了。

很多人不明白,部队的纪律性和整齐划一做得够好的了,为什么还总要反复练习?见过战士们拉歌以后,就会有更深的理解。部队聚会,或者看电影之前,往往会拉歌,一般先由一支队伍开始组织唱歌活跃气氛,一旦有人开了头,其他的就会争先恐后,甚至相互挑战,形成此起彼伏歌的浪潮。到过部队的人跟我开过玩笑,说战士们的歌不是唱出来的,是吼出来的,还真没说错。团队意识与好胜心理驱使,那样的气势有足可以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力量。踢正步也一样,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谁愿意在评比面前走在成绩的最后一列?

我上大学时,最喜欢走持枪方阵。这里面除了觉得持枪神气以外,更主要的原因是,持枪不需要摆臂,省力多了。

老兵油子,这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不是贬低,而是事实。在我们新兵训练时,三三五五的老生们经过操场,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等我们成了老生,才发现新生们憨厚得可爱和不值得同情,太认真。摆臂需要力量,踢腿也需要力量,几个小时训练下来,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老生们虽然也有汗,大多是热的,他们训练时,混在中间的那些滑头,虽然也做动作,大多是出工不出力,掏腿成了常见病,直到正式汇报或者表演时,才会拿出真功夫。这样就带来一个问题,习惯成自然,把好的训练效果丢了。队干部火眼金睛,会看不出猫腻?也很鬼,不会一上去就合练,先分班,他们一个班一个班地巡视,一个一个地纠正动作,快到时间了,才一起合练,收兵。

回想起来,当兵几十年,正步也踢了几十年,出镜的时候并不多,真正让我从心里清楚记得的仅有几次,新兵训练汇报,毕业离校阅兵,还有接受上级检阅以及单位组织的大型活动,既作为参训一员,也当领队,不管怎么说,当听到雄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踩着明确清晰的节奏,心中的自豪感总是油然而生。那种神圣,什么也不能替代。

每到遇到新朋友,他们会问,你当过兵?我庆幸,训练出来的积淀,没穿军装也能认同我当兵的身份,这是军队赋予的成就。我从不因为当一辈子兵而感到遗憾。

(节选自2023年第6期《湘江文艺》刘炳琪的《遥忆军校当年》)

刘炳琪,工学硕士,高级工程师,爱好文学。作品散见《诗刊》《解放军文艺》《星星》《创世纪》《湖南文学》《湘江文艺》《绿洲》等报刊,著有长篇小说《大梦无痕》《我们是亲人》《不幸遇见了你》。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刘炳琪

编辑:施文

阅读下一篇

返回红网首页 返回文化频道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