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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文艺丨李冰洁:苦楝树的高度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李冰洁 编辑:施文 2024-02-19 09: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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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的高度

文/李冰洁

一阵风卷来,密匝匝的芦苇呼啦啦地掀起波涛,迅疾地扑向单瘦的父亲。他双脚一前一后地叉开,脚尖插进略有硬度的泥土,胡乱地抓着不胜一握的芦苇,叶片锋利如刺,划过他的脖子。父亲一个趔趄,踉跄着后退,长柄镰刀在头顶慌乱画了几圈后,插入泥土中,他倒下去的身子压倒了一片芦苇。

狗日的风!父亲对着远去的风骂,慢慢爬起。他脖子上挂了彩,一幅即兴而就的彩色抽象线条画,渗出线条的红,环绕突兀纵横的青紫。他感到火辣辣地痛,夹带着酸和痒。

那时,大姐刚走稳路,父亲带着妻儿从华容新建公社红旗大队搬往新组建的新洲公社新胜大队。从山水相依的老家挪到苍茫无垠的水域,仿佛一场肆虐的洪水顷刻淹没青山绿水的家园,无端涌现凄凉的画面。

一无所有,毫无准备的一介书生,初来乍到,生活给父亲来了个下马威。

每户分得建房子的台子。父亲割来足够的芦苇后,僵硬地扛着锯子和斧头进柴山砍木材。耳畔回荡小袁嗲的奚落:砍树?你一个高中生,只会握笔杆,会拿锯子斧头?父亲甩甩头,仿佛把嘲讽甩还给小袁嗲。柴山响起零零碎碎高高低低的声音,父亲咳着,喘着,撂倒大树,驮在肩上,不见人,只见树在缓缓移动。嘿!树掷向建房子的台子边,钻出几乎快憋死的父亲:脸涨红得如猪肝色,青筋如一条条蚯蚓紧紧缠绕脖子,头上满是树叶,头发蓬松,背部衣服犹如地上的垫脚布,大小深浅不一的褶皱,沾满飞尘泥土,印有绿色树汁,如一个仓忙逃生被人堵截的野人。一番噼噼啪啪,父亲借着月光把四根大树干的一端削尖,请人四围打好桩。他再借来梯子,买来码钉,像只猴子蹿上蹿下,用小树做屋顶架。几天后,屋的模式呈现。大姐仰起小粉脸,如同小毛驴围着新房绕圈。嘿嘿,父亲向妻儿抛来谄媚的笑。母亲眸子柔和,你一个读书的,还做得有模有样。

父亲又学着用绳子编芦苇,将牛粪泥土按比例调成稀泥,再将芦苇墙反反复复淋透,待其干透,一栋简易的房子建成。蓬头垢面的父亲,双手叉在背后,屋前屋后,来回左看右瞧,像领导视察举世工程。

湖风时不时侵袭芦苇房,呼啦啦声让大人和小伢提着胆儿。父亲在屋前栽下楝树、橘树,屋后植杉树、白桦树。

父亲如一只蜉蝣站在唯有一色绿与天边接壤的棉花田边。他找了一块平地,停稳板车,从车上搬下四袋碳酸氢铵、两担水桶、一架半旧竹摇窝。他褐红的脸抽了抽,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搂三岁多的大姐,蓉儿下板车啰,不要乱跑,不要让老弟爬出摇窝,哭时要逗他玩哟……

大姐哭了。父亲眉头紧聚,鼻子酸痒,缓缓转过身,身后两个孩子的号哭撕扯他的心,他猛地抓着母亲的手,走向棉花田。

父亲担起水桶,沉闷地走向水沟。他双手抓紧水桶与挂钩的交叉处,往水沟中一丢,扑通,扑通,盛满一担水。他抖抖肩膀,压实担子,返身踏上一米多的缓坡。“嘭”,木桶撞击坡面,一个趔趄,水桶里的水全泼了,父亲屏息,极力站稳,衣服半湿透的他倒吸一口气,脚打了一个颤。他重新舀满一担水,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快步冲上缓坡,半低的脑袋,微晃急促的脚步,在担子与步伐引起的共振下,被拽着向前。

父亲放下水桶,母亲早已舀出两瓢碳铵兑上,浇向棉苗。父亲挑上另一担水桶,转身,目光转向儿女。大红一只小手垂在摇窝外,趴着睡了,压扁的嘴下,鼻涕、眼泪、口水湿透垫絮布。大姐一手放在大红小脑袋上,伏在摇窝边也睡了。父亲在两个熟睡孩子前颤着水桶,模糊了视线。他轻轻地放下水桶,轻轻地翻过大红的小身躯,又将大姐轻轻放在大红身边,轻柔地摩挲晒成小关公似的嫩嫩的脸蛋,搭上棉单,然后,捏了捏鼻子,无声操起担子,向水沟迈去。

棉秧扎根后,父亲大病一场,身子像被掏空,走路轻飘飘。他一把抓住那棵泛着青绿的楝树,立住脚跟,直喘粗气。季令已入五月,一副骷髅架的他飘到菜园,摘来一些又尖又辣的五月椒,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先小炒,再放水煮。他辣得舌头打不了转,大汗直流,味蕾被唤醒。

父亲身体也唤醒了。接下来棉田浇水、锄草、施肥、打枝、捉虫、打药,又是一轮大工程,他又将所有时光泡在田地。

楝树欢欣地拔高,摇曳日渐娉婷的身姿,看父亲进出匆忙,等待他疼爱儿女般的抚摸呵护。

农村的夜被巨大的黑布包裹,孩子大人睡得早。你知道吗?母亲问。知道什么?父亲心一紧。德盛和其他几家的屋后多了一堆堆的树木,肯定是从柴山偷来的。黑暗中,母亲两眼放光,这些木材转手可以买一笔钱……哦。父亲蚊子般低低的回音——“偷”字泄了父亲半腔气,紧张立马填补这半腔空。你要睡了?母亲严厉说,不准睡,屋里揭不开锅了,你也不想想法子。她猛地摇着父亲手臂,你也去偷些树,明天晚上开始?母亲压低声间,兴奋充溢枕头边。父亲一句话,借十个胆,我也不敢。母亲暗自流泪,嫁了一个胆小倔驴。

父亲一手小木桶,一手竹撮箕,黑色胶套鞋遮过膝盖,走在低矮的湖堤上。葳蕤的花草占满堤岸新土,堤的里面是村落,外边是一条窄窄的小河。近处,熟悉的身影进入父亲的视线。有伴了。他欣喜,今天肯定能弄些鱼,她看到我捉的鱼,会消消气。哐当哐当,父亲冲下堤。

大旺,撮了好多鱼呀?父亲打招呼,跨进孟大旺忙碌的水域。

莫来莫来,你到别处去,这里我先占到。大旺的叫喊浇灭了父亲的兴奋。

父亲悻悻退回岸,潜意识的勇气和必须有鱼回家交差的急切,让他目光飘忽。

德盛,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捉的鱼?

忽上忽下、时前时后撮鱼的德盛眼睛盯着撮箕,说,你家棉田才收尾,我们早就要么捉鱼,要么去芦苇场割芦苇搞副业了。

哦。父亲嘟哝了一声。

你拉不下面子,不适合捉鱼。这一线水域,好多人早就抢了地盘,大家各撮各的,在地盘上布网捞鱼。

父亲没了主意,阴沉着脸,眼见前方水域无人也不敢拔步,说不准布了渔网。

哇,这一下撮到好多鱼!——凡哥,过来过来,分你一点,给嫂子和侄儿尝尝鲜。德盛兴奋地端起撮箕,往父亲方向来。

不要,不要。父亲提着撮箕和木桶第一次跑赢了德盛。

午饭前,德盛给父亲送鱼,撞见闷坐房中的父亲,抽泣的母亲,好生尴尬。劝了许久,留下鱼,告诉父亲任何时候可以去他的地盘捉鱼。

可儿女从未吃到过父亲撮来或捉来或网来的鱼。

父亲去两里路外的湖里,割芦苇。

天蒙蒙亮,父亲擦擦还在咀嚼的嘴巴,斜挎高中用过的草绿色已泛白的帆布袋,里边有母亲烙的三块面饼、一小瓶腌制萝卜丁、一壶水、一双旧手套,拿起门边的扁担,一手拽着缠在扁担上的捆绳,往肩膀一搭,上路了。

又站在茫茫的芦苇荡里,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他要与芦苇涛声和解向其讨生活。他动镰刀了,一味低着头,任凭锯齿般的芦苇叶肆虐手和脸,盖上沾满血迹的生活章,双脚向前挪动。挪动一尺,芦苇倒下一堆,若干个一堆便多一元钱的拥有。父亲盘算着,镰刀挥舞着,向前方挪动着。

队里人户大多数日子好起来:农闲时,粗筋蛮骨的男人打鱼摸虾、柴山偷树、割芦苇;晴天有晴天的活计,雨有雨天的财路,出门就捞得着钱,闲时搓搓牌。母亲眼红,一到雨天就数落站大门口发呆的父亲,你,除天晴埋头在芦苇丛,缩成一团,赚点辛苦钱,其他没得半点进账;孩子吃肉不起,一根鱼翅你都没本事弄,住湖边的人还得掏钱买鱼。母亲随后说某某赚了多少钱,某某家的孩子有吃有喝长得怎么样好,如顺口溜。一米六五的父亲平常站在一米六八的母亲前肯定占不了上风。父亲耳朵起茧,望着屋外的楝树,虚张声势吼道,不和你吵!他取下墙上的蓑衣斗笠,边向外走边穿戴。

父亲站在楝树下,已有一人多高的树,垂着树枝,像他一样垂着斗笠。他突然伸出右手,一掌击在湿漉漉的粗皮树干上,然后,抓狂似的抓着树皮。他目光飘到迷蒙的湖里,耳畔回响本家大旺德盛的话,浮现一堆堆能变钞票的树,开始恨自己:读什么书,吃一笔杆饭,长一副笔杆身材,不敢偷,不敢抢,没得力,不像男人,赚不来钱,苦了婆娘伢崽……

父亲变了。小叔子和小姑子的嗷嗷问世,加速了他的变化。

父亲也许与日渐高大的楝树商量过,夜深无人或大家还没起床时,活跃着他的身影:时而以无人见识过的男子气概拍打楝树,时而徘徊楝树周边,时而倚着楝树远眺,试图看清漆黑的前方。高大的楝树洞察他的心事,替他抚抹紧皱的眉峰。

父亲不爱与外人说话,以笑笑替代发声和打招呼。不到三十,队里人改称他“灰老倌子”。

父亲吃饭时不吃什么菜。见着儿女不喜欢的或剩下的,捡着宝贝样,你们不吃,我吃完了的哦。有时开饭,他望望桌子,笑着走向茶壶,哐当声里,响起他的朗朗笑声,茶泡饭,吃得快。辣椒当季,他放灶膛里烧焦,加点盐,筷子捣几下;切成条,锅里炒几下,加半瓢水,煮几分钟;用刀拍几下,扁了,锅中炒数下。他变花样捣拾辣椒,呛得一屋人打喷嚏,辣得他上演丑角戏:嘴巴拼命呵气,两眼圆睁,一会儿起一会儿坐,两三大碗饭就在这乱了方寸中精光。宰年猪时,他总会半开玩笑,你们吃肉,别跟我抢猪肺。烹炒爆煨煸,腊月空闲,他烹制独食,馋得四个孩子流口水,夹一筷子尝,连忙丢弃。他抢险似的,接过碗,大呼,别,别丢,给我。

在灰老倌子的沉默里,在父亲的特殊嗜好里,在母亲作为借钱的外交官让所有亲朋想好不敢亲近里,大姐高中,大红和小叔子大学,小姑子初中,高高低低完成学业、工作、成家,开枝散叶。

屋前的楝树变得丰盈粗壮,十米多高的躯干,周遭延伸四五米的枝叶,大块个头的楝树为父亲撑开一把巨伞。无声的楝树和无声的父亲相依相伴:无风无雨时,父亲和楝树静静地品苍穹里云展云舒,静静地听鸟儿在枝上清唱曼舞,静静地看一群群鸭子池塘嬉戏;风霜相袭时,父亲依着参天楝树,不用诉说,楝树懂父亲的每个眼神,楝树用疯狂的舞蹈宣泄他的压抑,用手形叶为他掬一把伤心泪。

大二的国庆假期,我以大红女友身份第一次去他家,下车走七八里路后,远远听到一个妇女与男子争吵。随着我俩渐渐走近,妇女的声音渐渐高亢,气势渐渐强硬,她边吵边开始从小路走向公路。大红不紧不慢走近男子,喊了声,立全哥。叫立全的转过身,一怔,大——大红回来了!大红用手拍拍搭在手腕上的外套,不痛不痒应了一声,嗯。对方慌忙掏出香烟。不用,我回去了,晚上去你村主任家坐坐。好的,我和嫂子备好烟,你来喝茶。

大红急速走向妇女,动情地喊道,母亲。去看看你父亲吧。顺母亲的手指的方向,红砖平房前,一个背微微弯,衣着松垮,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人,在门前走廊张望,自始至终没下走廊。

父亲!大红喊。大红的父亲,我的第二个父亲,眼眶潮红,乱七八糟的皱纹镶嵌在窄瘦的脸面上,脸颊几乎全凭牙腔骨支撑,令人联想起纸糊的人。他嘴唇蠕动,轻轻应,我没听清,之后,尴尬立在廊柱子旁,像根弯曲的矮柱子。稍大的风便可掳走它。

晚上,大红出去了。父亲早早睡下,母亲像等待谁的凯旋,几次探头窗外。大红回家,母亲迎上去,一阵对暗语般小声后,大红脆朗说,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们了。母亲抿嘴一笑,继而哽咽,你父亲二十几岁下来,今年四十九,被人欺负了半世,从十四岁,就靠你护着这个家。

床吱吱嘎嘎作响,父亲翻身的幅度有蛮大。

那年,大红读初二,周末兴匆匆回家,路边的田间,母亲蓬乱着头发,紧握着锄头,正和不会念书初二辍学的军儿、他爹、他两个哥,激烈争吵。田边看热闹的,贴着耳朵,指指点点。父亲站在屋门口,尽管手里拿一把锄头,时而木头似的望着田,时而走来走去。未离开屋台阶。大红知道军儿家又把田埂侵入了自家田。母亲!大红一声喊叫,把书包一掷,脱掉鞋子,随手一丢,众人还没回过神,大红拔腿冲向田间,叫道,母亲走开!一道初生牛犊迅疾的结实的身影,看热闹的人群快速闪开,四个汉子丢下锄头,撒腿从另边趟过水田。大红随手操起田边的铁锹,大喊,莫跑!

快,快快……往屋里跑……他们的家就在路边。

有种的,就别躲!大红极力拉近距离。四个汉子几乎同时窜进屋,关上门。

嘭!铁锹狠狠扎进木门上。

母亲阑干纵横,百味不是滋味。父亲如根木杵,嘴一直张得很大,心被尖锐的拷问狠狠撕扯,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

大红领教过父亲对钱的掌控。八岁的一天,父亲的木箱忘了上锁,天性调皮的大红拿走十元,以为父亲发觉不了,在一群小屁孩前当了半天的老大。后脚刚踏进门槛,父亲反手关上门,大红还没反应过来,父亲拿出两根杉木棍轮流拷问。幸亏母亲机智不露痕迹,让大红伺机逃脱。

父亲追去,大红兔子般一溜烟不见踪影。他知道小兔崽子躲到别家,只得操着两根杉木棍,活像钟馗,站在楝树下气得哆嗦,眼珠子鼓落,嘴里念念有词。他发狂般举起杉木棒砸向楝树,一阵噼噼剥剥叶落,手形叶纷纷给他披头盖脑的巴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愧疚地扫视乱摆的楝树枝叶,把杉木棍夹腋窝下,半靠在粗壮的楝树上。他摇摇头,藏大红的屋模糊开来。

三天后,大红耷拉着回家。父亲好久没搭理他。

母亲说,你父亲一生老实憋屈,当这个小家,管每一分钱,他有存在感。你父亲一分掰作三分用,舍不得给自己一个,他只这能力,苦了你们,你父亲心里那个慌啊……现在老了,他有钱了,还是抠门得很。哎,让他小气吧。看着钱,他心里踏实。

父亲生病了。胃病、肺气肿、哮喘,来势汹汹。

他吃得少,每餐半碗粥,儿女们提着心。他嘴唇青紫,走路怕踩死蚂蚁。坐他周围,常传来如金属丝震颤的声音,有时像拉风箱的声音。他不想他人听到,装有事,起身。大多时候一人静静待一隅,或悄悄躺床上。

母亲说,父亲不肯看医生。大红要他接电话,软的硬的劝他一定要去医治,电话那头滋滋声夹着他的“冒事,冒事,冒必要花冤枉钱”。母亲说,父亲过不了明年。说一次,揪一回儿女的心。

漆黑的夜漆黑的楝树,父亲咳得直不起身时,楝树是拐杖,咳得鼻涕口水交织时,楝树是抹布;依仗楝树,他可以肆意妄为!

父亲备受肺病折磨,只要不花分毫钱,可以把自己咳得几乎一口气接不上来。他不得不接受偏方:醋蛋法、蟾蜍、母鸡煮醋……母鸡煮醋?他一百个反对。这方子要母鸡,那是留着生蛋,留着儿女过年带回去的,他想着最廉价的偏方。春天撒下大把大把的丝瓜种子,守着种子发芽、长嫩叶、分枝桠,殷勤浇人用过的水、施人粪、搭竹架,待丝瓜攀着架,爬上杆,开满花,他一一摘去花骨朵,拿来一只碗,从丝瓜藤的根部下刀,然后把碗接到藤刀口下。如清澈的溪流,一蔸丝瓜藤可接半碗汁液,他乐得屁颠屁颠,如获神仙汤,咕噜咕噜,一口气趁新鲜喝下。他不厌其烦,劲头足,一天一次。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他气顺了,胸不痛了,齁不响了,食欲好多了,哮喘肺气肿逃离他的身体。

父亲脸上有了笑容,不花毫厘,根治顽疾,那份成就感,终于给他的人生添了彩,开了挂。在亲朋前什么话题都不敢开头或不敢接的他,逢亲人说他的顽疾,不看对方眼睛,一会儿盯着地面、一会儿看着远处,清清嗓子还是沙哑地带点手势,傻笑着陈述成功经历。

有一天,父亲发现那棵楝树已掉光了叶子,上边了还挂着几串珠子样的果实。浅浅的半紫半红余晖给精彩了一天的太阳作完总结,渐渐融入天边,暮色从地面徐徐升起。冬阳的余温难得正舒适,佝偻的父亲呆呆地站在楝树下,看着远方,如一尊石雕。

难言的情愫堵得心一阵阵发紧,父亲收回目光,抽回身子往后转。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瘦小,楝树却是愈加高大了。他慢慢转过身,嘴唇微微动一下,双手轻轻搭着楝树,半个身子缓缓依靠着楝树,坐了下来。

当父亲终于抬起头。透过光秃秃的枝条,他真切地看到,一轮清亮的圆月被楝树高高托举着。

此刻,天与楝树一样高。

李冰洁,女,教师,偶有作品发表。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李冰洁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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