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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小说丨袁凌:听吧,房间

来源:《芙蓉》 作者:袁凌 编辑:施文 2024-04-26 09:5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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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吧,房间(中篇小说)

文/袁凌

三个人穿过竹林甬道,新年的一场大雪压塌了好多竹子,现在还没有复原,甬道上也没有什么行人。有时候残雪从仍旧负重弯曲的竹枝上跌落下来,像是动物似的发出声响,让人心里一惊,脖子一缩,担心从领口钻进去。志云扶住青子躲避雪团,只有岳母气定神闲,手上抱着那个纸盒子,像是个饼干盒,不会引人注意。

来到了云溪河边,隔着灌木丛,河流的声音和以前一样低沉汹涌,到了平缓地段又变得静水流深,河面是墨绿色,又加上了一抹初融的雪青。三人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岳母打开盒子,准备抓一把灰撒到河里。青子忽然伸手挡住了。

“妈妈,不要抛弃爸爸。我们把他带回家吧。”

岳母的脸呈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渐渐地又由复杂变为柔和,像是河面上暮色的反光。“你不怕了吗?”她问。

“不怕了。”青子说,“其实这次回家以来,我已经不怕他了。”她的脸上也现出柔和的表情,“让他留在小冰箱里陪你吧。”

岳母点了点头,望着河面说道:“老李,那就先不照你的心愿了。把你再留在屋里几年,等我过了世,咱们一路走。”

三人穿过公园往回走,去余晖村半坡34幢,岳母依旧手上抱着骨灰盒。

年三十吃过午饭,岳母拿出两副春联来,要给大门和二门贴上。

这是云溪农商银行送给储户的,一看就是印出来那种,自然比不上一桶油之类实惠,不过赶上过年也算应景。字体总算是墨色的,不像金粉字那样毫无书法可言,贴在这座老屋子的门上,也算搭配。

两道门都是铁的,外面的一道似乎是用铝刷了一层涂料,起初大约亮闪闪的,年深月久颜色也暗了,还起了皮,鼓起大大小小的包。这道门管着一楼住的两户,和通往楼上四层的铁门是隔成两半的,极少看见通往楼上的铁门后有人。门的下半部分是铁板,上一半是透光的栅栏。春联的一边和横联要贴在铁板上,这比较好说,另一半要贴在墙上,墙起了灰,这就比较费事。

最初打算用透明胶带粘。贴了一边和横联之后发现,胶带在铁板上粘不牢,对联的上半截总是脱落开来,胶带上都是铝粉。大约也怪天气,这两天有小雪,气温低。擦拭了铁板上结的蛛网和扬尘,还是不顶用,胶水咬不住坚硬的铁板。志云只好让岳母搅一盆糨糊。青子手里拿着剩下的半边对联,在一边问糨糊比胶带强?志云说你不要不相信糨糊,它很强大。

岳母烧了开水,去客房拿红薯粉搅糨糊,红薯粉平时是用来给肉丝勾芡的,在西安青子常常这样做,这两天又派上了洗水果的用场,岳母说用淀粉比盐水洗更干净,还渍不坏草莓。没想到眼下它又在屋门上有了用武之地。铁门上没有往年贴春联的痕迹,西安的出租屋也不需要贴春联,所以青子没见过淀粉的这种用途。

糨糊搅好了,冒着热气,岳母在厨房找一个小刷子,半天没有找到,说从前是有的,不知到哪儿去了,志云干脆用手掌直接往铁门上抹。真的管用,铁板再冷敌不住糨糊厚厚的一层,对联粘牢了。另一边的石灰墙也没出问题,糨糊遇上墙面是本色当行。青子在一旁看着说,糨糊就是这东西呀。从前我读小说,财主人家过年贴春联,穷家的孩子看着,就讨糨糊吃,富人家给他们施舍一勺。那时觉得奇怪,糨糊怎么能讨来吃,不是胶嘴巴吗?原来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

贴里边门的时候,又遇到了麻烦。里边的门有两道,铁的防盗门包木门,防盗门是暗绿色的,颜色大约比当初新买时更沉,总算没有像大铁门那样起皮。但春联要贴在防盗门两旁的粉墙上,粉墙除了蛛网和烟炱,已经起皮剥落得很厉害了。尤其是横联,即使志云抹了满手的糨糊,仍旧一粘就脱。看起来它经历了过于长久的年月,像老年人的皮肤一样失去了弹性。

志云用手指抠下了一些凹凸的墙皮,抹上更多的糨糊,大致总算是把横联糊上去了,又添上两道透明胶带。两道铁门上红地黑字,虽然门墙依旧,但看上去还是添了喜气。岳父去世已满三年,志云忽然想到岳母今年贴春联的用意,看来并不只是为了不浪费云溪银行赠送的对联。

贴春联的事项这才算真正完成了。

旁边人户的门上没有贴春联。当然第一道铁门上贴的,也算是帮他们贴上了。似乎每次过来,这户总是没有人。岳母说,前几年那对老教师就搬走了,买了新房子,这间房用来出租。上半年空了几个月,下半年有几个小青年合租,“想来他们应该是一个公司的吧”,他们从来不做饭,岳母也拿猪耳朵和苕汤圆给他们吃过,他们就说谢谢阿姨。但具体他们是做什么的,岳母从来没有问过。

志云从外面的窗帘缝隙往屋里看过,似乎蒙着一层尘灰,几乎看不出有人住着的气息。也许他们早出晚归,只是在这屋里过个夜,和岳母照面的时候不多。他们可能工作很忙,回到住处没有力气弄出多少响动,连电视也不会打开。门厅里除了早晚准时响过的两阵杂沓脚步声,都是安静的。他们连一个鞋架都没有添置,鞋大约都是换在屋里,因此过道里靠那一边没有任何的东西,不像这边岳母摆了鞋架和几只泡菜坛子,以及其他东西。在他们眼里,岳母是这个门厅的主人,他们只是过客,不合适放置什么东西。当然这半边处在上楼的梯子下,面积本来也更宽大。过了年,他们可能又不租了,因此屋里的家具像是罩了起来,屋子显得像是一整年都没有人住过。

(节选自2024年第1期《芙蓉》中篇小说《听吧,房间》)

袁凌,男,生于陕西平利县。出版《生死课》《寂静的孩子》《世界》《青苔不会消失》《我的九十九次死亡》《汉水的身世》等,发表长篇小说《记忆之城》等。曾获评“单向街2019年度青年作家”“《新京报》2017年度致敬作家”“腾讯2015年度非虚构作家”等荣誉。有作品三次入选《收获》文学排行榜,两次入选豆瓣年度作品,并曾入选新浪十大好书、华文十大好书、《南方都市报》十大好书等榜单。

来源:《芙蓉》

作者:袁凌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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