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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散文丨萧逍遥:喜头鱼

来源:《芙蓉》 作者:萧逍遥 编辑:施文 2024-04-01 10: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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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头鱼

文/萧逍遥

那一年暮春时节的周日,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朋友敲门,喜气洋洋送来一桶鱼。新钓的,清一色的鲫鱼,煞是活泼可爱。

鲫鱼乃吉祥之物。

记得有一年我到湖北开会,驱车路过一家招牌好大的“喜头鱼店”,特停下,决定品尝从未吃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的稀奇鱼儿,点了一份红烧喜头鱼、一份清汤喜头鱼,想来个“双喜临门”。我们点了当地有名的美酒,酌上,口水咂咂地喜迎喜头鱼。我们期盼着吃上奇鱼。上菜了,店小二喜气洋洋端上了红烧鲫鱼、清汤鲫鱼。我们一行四人起立,齐呼上错鱼了!店小二却是微微一笑:“鲫鱼就是吉鱼,吉鱼就是喜鱼,这不就是喜头鱼嘛!我们这里管鲫鱼叫喜头鱼呢!”

好吧,一桶“喜头鱼”到家了,那就善待这桶鱼儿。为了这桶鱼儿不缺氧,能适当久养,我把桶中之鱼儿倒入厨房的大不锈钢洗菜盆,让水龙头滴入活水补氧。鱼儿们果然吧唧吧唧快活地朝水面吐着喜气。这些鱼儿,大的有一斤左右,小的二两左右,足足有三十余条。

我像欣赏艺术品一样观赏着这一群鲫鱼,哦,喜头鱼。突然接到工作人员的电话,要我即刻赶往宾馆某某房间。我知道明日有市政府常务会议,上会前,依法行政意识很强的市长有法律问题需要同我商量沟通。不一会儿住在我家不远处的胖司机已来到楼下接我。好在市长这次咨询的法律问题不是太复杂,我发表完意见回到家时也才傍晚6时左右。一进门我就去看鱼儿。呀,水龙头被拧紧了,家人怕水满溢到厨房地板上(其实洗菜盆内侧有溢水槽,只要水不大不急,会从溢水槽流入下水道)。小鱼儿足足有十条翻了白。我把家人说了一通。晚餐就把还张着嘴但已肚朝上的鱼儿煮了。

味道极鲜。

这个大的洗菜池暂时只能用于养鱼了。好在左边的洗菜池可以用来洗菜、淘米。虽然有活水滴下,可爱的小鱼儿快活至极,但每日清晨我都会发现有一到两条小鱼儿肚儿翻白。如此淘汰赛似乎太残酷,若干天以后,池中只剩一条六两左右的喜头鱼了。

这条小鱼儿长得相当别致,身材健美,肚白背黑,游动起来很有力度,会在池中造一个小小漩涡。小鱼儿还特别乖巧,只要我来到池边,它便会从水池底浮上水面,嘴巴朝我吧唧吧唧问候致意,仿佛奥运会上的花样游泳选手。我把它抓在手中看,小鱼儿却不挣扎,只是不停地张合着嘴巴,似乎用鱼语向我诉说衷肠,大大的眼睛里流淌着幸福与喜乐。

这真是让我快乐的奇鱼。我越发喜欢上了这条小鱼儿。

其时社会上已开始流行养宠物,这是中国人解决温饱之后出现的新社会现象,有养猫、养狗、养龟,还有养毒蛇、蜥蜴、变色龙的,五花八门。这条小鱼儿这么可爱,我不妨把它当宠物养起来。

其实我早就与宠物结过缘,但大都留下了悲伤的故事。小时候我随父母兄姐从浙江舟山回邵阳隆回,特别带着养了半年多的金色小龟。山高水长,一路颠簸,一进湖南,那只金色小龟竟然不动了。我伤心了好一阵子。不久我养了一条中华田园犬,可爱至极,每日回家,小狗立马跑到我跟前,摇尾、舔手、快乐地叫着。可是不到一年,突然来了一场打狗运动,那可爱的小狗惨死。多年以后,我只要一想起当年的情景,心依然隐隐作痛。

这一条已久经考验的喜头鱼,我就当成特别的宠物养起来吧。但愿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养此宠物成本极低。每天只要滴滴水,喂两根小小的面条,鱼儿就欢快地游着并向主人致敬。

全家人都喜欢上了这喜头鱼。

一个月后,意外发生了。

一日,我很晚才回家,妻儿在外面吃的饭,回家后没进厨房。我在外参加朋友聚会,喝了点酒,回家后也没进厨房,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过了一会儿,居然听到厨房地板上似有什么东西弹动的声音。我起身进厨房,呀,水龙头完全没有滴水,鱼儿缺氧,竟然跃出水池,在厨房地板上弹动,可怜巴巴地向我求救!

我一边大骂家人,谁谁谁把水龙头拧紧了;一边大骂鱼儿,为什么不在水中好好待着,要跳将出来。从一米多高的洗菜水池跃下,不摔死也会摔晕的。鱼儿居然还没有晕,在不停地弹跳,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完啦,完啦,这宠物看来又养不成啦。为了发扬“鱼道主义”精神,上菜板前还是放水池中泡泡水吧。这鱼身已是半干,看来鱼儿已跃出水池相当长一段时间了。这弹跳,用的可能是最后的力气。

我心情特别郁闷。

一条送走那么多同伴、久经考验活下来的矫健小鱼儿,一个新的宠物,马上就要开膛破肚成红烧时鲜,我的心情由郁闷变为沮丧,索性回客厅再看电视,从妻儿手中抢过遥控器,调至自己想看的频道,看到深夜。睡觉前踅进厨房,呀,小鱼儿竟然在菜池中缓缓艰难地游动起来,只是背部成了黄色,而不是原来的黑色。我惊喜莫名!

这应该是一条神鱼。

从此喜头鱼继续当我的宠物。我快乐地养着小鱼儿,小鱼儿快乐地游着,每天用鱼语向我们问好,换着花样向我们致敬。

春天已经过去,夏天悄悄到来。随着气温逐渐升高,菜池中的水温也升高了。鱼儿随水温的升高越显活力,也越发快乐了。只是滴水的频次要慢慢调快,只有足量的滴水才能让池水保持充足的氧气。我想起了宋人秦观的诗句“水漫鱼知乐”。

天有不测风云,鱼也有旦夕祸福。我的宠物鱼遭遇厄运。

那天有个重要接待任务,我清早就去了宾馆,第二天晚上才回家。妻子也临时下县市检查工作,小孩在学校住宿,家中无人看鱼。仿佛接到神秘预感信号,我急急忙忙、惴惴不安掏钥匙开门,直奔厨房,水龙头还在慢慢地滴着,但池中已无鱼!

我迅速在厨房地板上找寻,根本没鱼。难道猫儿进屋了?近日来晚上睡觉时老是听到猫的叫声,莫非……我急忙看厨房的窗户,没有开窗啊,又到所有房间的窗户旁一一查看,窗玻璃虽然开着但有金属纱窗护着,且金属纱窗完好无洞,猫儿进不来。老鼠也叼鱼,可是我家没有老鼠啊。我忙又打电话问妻子,是否将鱼送人或做其他处理,均曰无。

这就怪了,难道小神鱼飞啦?

我找得满头大汗,依然不见鱼儿的影子,只好带着巨大的疑惑冲凉洗澡、刷牙漱口,躺在床上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一阵,猛然想起,何不用手电筒到厨房各个角落细细找寻?

我翻身起床,仿佛鲤鱼打挺,拿了手电筒再回厨房,在旮旮旯旯细细寻找,但见灰尘不见鱼,最后把身子探进冰箱背后,拿手电筒一照,只见地面上灰倒是少,再看,有一堆灰尘块块,用长铁钳子夹出来,呀,灰尘块块里是条鱼!

这鱼儿身上全是灰尘疙瘩,抹去灰疙瘩,竟是我的宠物小神鱼!鱼身已干,不粘手了。

我悲从中来,可怜的小神鱼,你纵身一跃成鱼干。鱼呀鱼,你为什么又跃出水池呢?同样的错误,怎么可能再犯呢?这中间难道还发生过别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啪!我把灰干鱼摔进了垃圾桶。

哼,喜头鱼,喜你个头。

我再上床,更加无法成眠,只好又起来,到客厅打开电视。细一想,这小鱼儿毕竟六七两,洗洗放冰箱里,明天早上熬个鱼汤,也不枉这几个月的辛劳。

我进入厨房,把鱼儿从垃圾桶中取出,放在水池中泡掉灰疙瘩,把泡脏的水放掉,再打开大龙头对着鱼身冲水,反复阵阵猛冲,鱼身被冲得干干净净。我把鱼放在盘中,准备放入冰箱,奇迹发生了:在塞进冰箱的刹那间,这鱼儿身子轻轻弹动了一下,难道还活着?

我赶忙把水池塞上,把鱼儿放进池中,再放水猛冲。过了一会儿,这鱼儿居然再次弹动,且张了一下嘴巴,仿佛在说“主人,我还活着呢”。

我神清气爽,睡意全无,继续急水冲鱼,不到十分钟,这鱼儿竟然缓慢地游动了一下身子。我放干水再冲,如此往复十来次,鱼儿不停歇地游动起来,只是白肚朝上。再过半个时辰,鱼儿终于肚儿朝下、背朝水面缓缓游动起来了!

啊,我的神鱼,我的喜头鱼,你创造了一个神话!我立即想到了一个成语——咸鱼翻生,你这是干鱼复活!

次日早起,我发现鱼儿已完全恢复如常,依然向我致敬问好。

我心花怒放、喜气洋洋,每与朋友相聚,几杯酒下肚,我就述说神鱼的故事,惹得朋友们都要来我家看看。

我更加得意。

为防止鱼儿再从池中跃出,彻底消除隐患,我尝试把鱼儿放入一只高高的铁皮水桶中,置于我的专用卫生间,只放半桶水,让卫生间的水龙头慢慢滴水,一日才满;满了就倒掉半桶,再滴,鱼儿不会因缺氧而跃出;即使跃出,桶子离卫生间地板近,鱼儿也不会摔伤且容易找到。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想来一个大胆测试:由于卫生间没有太阳直射,可不可以不滴水养鱼呢?这样节约用水,养鱼成本降低且不费事。星期日,我把水龙头关了,一小时观察一次,当天没事儿;一日过后还是没事儿,而且鱼背更黑了,可能是陈水漂白粉没有新水高,当然也可能是神鱼练就了不缺氧的神功吧。

小神鱼又自由快活地生活了两个多月,再无舍生忘死、跳到地板上的“壮举”发生。我每三天换一次水。这喜头鱼暮春而来,度过了惊险的夏日,现在已是深秋,再过些日子便是冬日啦,鱼儿也长大了不少,有七八两重,真是岁月静好鱼儿喜乐。

就在这岁月静好中,小神鱼又遇到了新的危机。

初冬时节,妻子突然有些头疼,夜不能寐。小鱼儿所在的卫生间离我们的主卧室极近,小鱼儿晚上浮在水面吧唧吧唧的声音,居然也能吵着妻子的睡眠。妻子坚决要求把鱼放走或送人。我发扬斗争精神,据理力争,争论争吵斗争,却毫无效果。

为了家中安宁和谐,我朝思暮想,十分不情愿地做出一个重要决定:把小神鱼送到胖司机家中养起来,这样既遂了妻愿,我还可以隔三岔五去胖司机家看看小神鱼。

胖司机全家齐心协力养着这条小鱼儿。

我每周都抽空去看看,危机已然解除,岁月似乎依然静好。

这段时间,我抽空看墨菲定律,总感觉这样养鱼还是有漏洞,甚至有潜在危机,也许什么时候危机就会发生,心中隐隐不安。一个月后的晚上,胖司机居然把小鱼儿又送了回来,说是他家中进了猫,已经很不安全。

我只好将小鱼儿再放卫生间养着,妻怒。又理论又争论又斗争,毕,我只得选择一个周末的晴天去河中放生。

南方的冬日依然有些肃杀,孙水河边的冷风吹得人不断把衣服裹紧,只有淡淡的阳光照在河面上,让人身上感觉些许的温暖。湘中的孙水河在冬日的晴天显得格外清澈,水底浅处的沙石、水草,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我提着鱼桶,静静地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心中感慨良多。我想到了辩证法,想到了墨菲定律,想到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想到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月亮的阴晴圆缺,想到了再好的朋友都不可能日日相处、永久相伴,何况人与鱼呢?

罢罢罢,还是把鱼放了吧,也许大自然才是鱼儿最好的归宿。“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古今皆然。

鱼儿入河中,却迟迟不游走,仿佛有法力把鱼儿定在了水中。我用手去摸它,用水推它,鱼儿才慢慢朝水中游去,但过了一会儿又游回来,向我施礼,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游往深处,直至不见。我是个对人、对动物都讲感情的人,而且特别念旧,小鱼儿一走,我已是泪眼蒙眬。

在梦中,我常常梦见这条伴我度过春夏秋冬的小神鱼。

......

好些年后,我去美国考察工作,第一站来到了美丽的夏威夷。阳光午后,因无工作活动议程,我身着花花的沙滩短裤,披一块酒店房间的浴巾,大摇大摆来到下榻酒店后面的海边游泳。这夏威夷的海水蓝得特别干净,特别让人心旷神怡。我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享受着撩人的浪花,一个多小时后才走上沙滩。

我恋恋不舍地再看看这碧蓝的海水、洁白的浪花,突然,一条黑背的喜头鱼高高地跃出水面,向我致敬……

我日夜思念的神鱼啊!

萧逍遥,本名肖新平,先后任娄底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一级高级法官,湖南师大兼职教授,长沙市法官文联名誉主席。作品见于《中国作家》《人民日报》《中国文艺家》《作品与争鸣》《湖南文学》《散文选刊》等报刊。

来源:《芙蓉》

作者:萧逍遥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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