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植园（组诗）

作者丨三色堇

◎天降塔上的鸽子

阳光的黄金落下，我写下天降塔上的

鸽子，云朵一样的羽毛

透明可见，人群挥动着手臂

朝这些沉睡之神膜拜，呼喊

当塔尔寺清脆的铜钟

向世界昭示古老的秩序

这些耀眼的翅膀开始舞动

身着红褐色僧袍的小僧达娃

正日复一日在大金瓦殿上讲经

从容、庄重的宗喀巴大师

一直注视着塔尔寺和经文的名字

以及黑夜来临之前白昼构筑的魔幻时光

鸽子们开始在人群的头顶低回

这群独享天空的物种

保留了原始的发音，尊荣或贫贱

如风吹过广场中心的屋顶

永恒的尘世，足够温暖地热爱着这一切

◎过兰州

黄河上游的红柳正以它

原有的姿态，在狂风与细雨中

发出低沉的声音

它目睹了一条河流的成长史

相互完善，精神愈加丰盈

我不敢触碰这些小乔木的姓氏

一堆雕塑

像是冻僵的小丑站在暮色里

早已失去的好奇心在这里聚拢而来

我想象着

那可能的事物与可能的相遇

其实，都不复存在

一支点燃的香烟

被我挥霍的诗句，都在黄河的对岸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关于生命的所有版本

我看到这片褐色的土地上开满了

深红色，浅粉色的蜀葵花

天要黑了

词语，在肉身里溢出安宁

◎在桑科草原骑马

一只鹰，在黑力宁巴的上空

用那巨大的灰褐色翅膀

扇动着桑科草原大片阴影里的绿茵

这撩人心弦的绿

有恢复光明的力量

一匹鬃毛发亮健硕的马

是我今天的坐骑

牧人说这是一匹最温驯的马

我却从它的眼里看到了桀骜不驯

我在马背上惊恐地看着

风一样的少年，从眼前疾驰而过

成群的黑色牦牛匍匐在低矮的草甸

它们一辈辈地接受着父母的教育

从不被狼毒花的艳丽所迷惑

马群远远地躲避着我

是否因为

我的长裙与狼毒花有着同样的颜色

◎种植园

我在这里寻找植物的修辞

和正在晒太阳的你

麻雀，在桉树上醒来

更多的飞鸟在风的重锤中

携着时间之手，寻觅庄稼，浆果

闪电，羚羊，麋鹿和幸运的词

很多时候，在这里你可以感受到

一阵阵花香

五月的阳光被紧紧绑在一棵树上

它们像一阵阵敲打着窗户的雨滴

我却一直没有收到果实的消息

无论充盈与枯萎

只要清风漫过头顶推着踉跄的草木

只要这里不生长黑暗

有时我会坐在樱桃树下

看那些不肯离去的云

像我逝去的亲人，像落在地上的雪

看万物在这里生长得如此肆意

清晨的果核，夜晚的桉树，拂面的风

◎红碱淖

在一个大雾弥漫的天气里

我来到湖边不停地喊红碱淖

我只想看看真实的水草缠绕了多少

荡漾的波澜

听听岸边的鸬鹚

怎样用清脆的鸣叫划破湖面上的光影

它的穿梭和扇动一再击打着我选择的诗句

我在一只遗鸥的眼里

看到这片海子依然保持着上世纪的活力

它搬来了雨水，琵琶，搬来最多的星辰

岸边花儿开得正好，我们彼此凝望

待薄雾散尽，时间成为一种姿态

我可以在它的怀里跑马，牧羊

站在它宽阔的额头上，彻夜长谈

感受被磨亮的风从身边碾过

◎荞麦岭

这些开得有些卑微的花朵

细小得像深秋的虫鸣的花朵

这些让大地，耗尽仁慈的花朵

在九间房镇，在荞麦岭

它们羞于被我看见那褐色的籽粒

它们披着洁白或淡粉的薄衫

阳光晒软了它们纤细的叶茎

蜜蜂们嗡嗡着的快乐一直荡到天边

人到中年，一个不经意的场景

就能让你洗去内心的苍凉

一抹血橙般的落日贴近荞麦岭

一些细小的事物停在花萼上

我需要继续信赖一朵花的真诚

信赖万物的各得其所

◎杏黄时节

杏黄时节，成吨的金色在枝头晃动

将烟火向上延伸

同时撕裂着加缪内心的孤独

也撕裂着一个无法超凡脱俗的人

我用最轻的眼神观察它跌落的声音

这些无所畏惧急速坠落的果子

如冰雹砸向地面，砸向滚烫的正午

砸向更深的黑夜

像鸟鸣撞向窑洞的土墙

砰砰作响

它们落在喧嚣的人间

又像是时间，落满了利刃

没有谁能幸免，这是起点也是归途

自生自灭的万物啊，我对一枚浆果的理解

并不比人生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