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摄

浏阳河源头及入江口（组诗）

我的县城

人们大都沾亲带故

任意两个都能找到同一熟人

我对县城的定义逐渐失灵

不熟悉的草木越来越多

外地口音越来越多

有时溜达一路都是陌生人

世界大了，大家走散了

还是我们老了，相见不如怀念

回首望望，几间老屋

脚与脚挨着，蚂蚁也在一起

房前屋后的树都是亲戚

过去的时光，如梦幻烟雨

如今名字依旧，风光迥异

楼房越来越高

广场越来越宽阔

不知根底的人和事越来越多

长长的路，望不到尽头

一座县城，一个时代

走啊走，留下几行脚印

想起谭嗣同的大刀

一百多年后，我还住在这座小城

嗣同路旁，绿水碧波，青山环抱

每天面对庸常的生活和平凡的人

一转身，溜到花园、河岸、星空

喜欢舞文弄墨，喜欢怀里揣把刀

天晴的时候，我会到处走走

摸一摸才常广场的石头

下雨的时候，会把一生未了的心愿

丢到浏阳河里，像种子一样抛了

黑暗时，从黑里摸出一根火柴

狂风大作时，不做乌云

选择做一棵树、一只飞鸟

或者一道闪电

一把扬起的大刀

浏阳河源头及入江口

开始渺小，无法预测未来

结果伟大，难以想象过往

扑腾、冲闯、跌倒、荡漾

勇往直前，无怨无悔

唱出的歌在云上

说不出的话在水里

野草丛中花、乱石岗上树

穿透迷雾

挂满缤纷日常

一条河的前世今生

一曲千古绝唱

一道梦幻霞光

浏阳河的天下

源自大地亘古的山泉

源自人间沧桑的五谷杂粮

源自时光晶体的神曲

源自内心澎湃的山川烟雨

一曲浏阳河，一个世界

一杯浏阳河，一座江山

摇晃的灯光

醺醺的红脸颊

腾云驾雾

从地下室上升

阅尽天下所有

绿水悠悠的浏阳河

从窗前走过

明月从《春江花月夜》走出

鞭炮声从唐宋萦绕至今

端杯浏阳河小曲

荡漾到青枫浦

在万古与一瞬之间

会不会遇上低吟独酌的杜甫

长兴湖

不问湖底究竟有什么

湖水也不问我们多少欢乐

不问百年紫薇来自何方

青山也不问我们的故乡

我们只是一只飞鸟

在湖边寻找栖息之所

一头偶尔跃起的鱼

不说话、默默地看着

一盏不灭的灯

总是静静地不停工作

当湖面有了皱纹

风帆扬起晚霞的翅膀

我们卸下铠甲安坐在树荫下

睁大眼睛看星星

光芒微弱，却长久亮着

山城之巅

道路、楼宇、宅院

以及一生的奋斗

皆为尘埃

起伏的山峦、辽远的蓝天

影影绰绰的家园

烟波浩渺隐匿欲壑无边

追风的鸟鸣

酒醉的蝶舞

无休止的车流

变幻莫测的灯火

苍茫大地，天下好空荡

唯有时光长流

石榴树

我住在那棵著名的石榴树旁

一抬脚就进去散步、乘凉

多少人走很远的路，来看一看

一棵百年老树

枝叶凋零、风云沧桑

却又生机勃发

永远忘不了树下那颗小石头

砸烂了大水缸

越想越觉得树大根深，基因

石头一样坚强

天空时晴时雨

雨后太阳愈发清新鲜亮

遗憾

想象一下

那楼、那街、那世界

想象一下

那来路、那归宿、那因果

老瓷器，易裂、易碎、易散架

轻拿、轻放、不折腾

不走远门，安坐老家

耄耋父母无力来看后辈大业

想象一下当年那场战争

文家市到长沙，咫尺天涯

火之边

天火、炉火与地狱之火

相隔不远，只在灰烬两端

身外烈火与内心之火

相隔不远，只在轰隆一声

昨夜顶风而行、踏雪而归

挑落门前花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不知道谁在上面

给天下安了一座开关

另有其人，剑走偏锋

替我们掌握命运

花木并未凋零，只是遍体鳞伤

山川无言，江湖沉默

火之边，风正猛

地下室

这些潜伏在地下的各种地下室

没有一个不胸怀美酒、阶级和炎凉

以及越来越浓的梦想

气宇轩昂的铁门

把守着花枝乱颤的春光

外表，风平浪静，一丝不动

内心，波澜起伏，秋色满怀

冬暖夏凉，一样潮汐变幻

丰年的充盈、荒年的忧伤

每个地下室都有自己的故事

把世界装进斗室，深藏

过去、现在、未来

偶尔透出一扇光亮

让一个地下室苏醒

需要一把钥匙、一盏灯火

楼梯似醉非醉，吱吱作响

在酒香与霉变中深呼吸，品味

是与非、有与无、短与长

摸着墙壁移动的背影

微颤着咳嗽

荡漾迷恋与月光

许百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南方周末》《湖南日报》等报刊和多种网络平台，2017年以来入选《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微信诗歌年鉴》《湖南诗歌年选》《诗屋年度诗选》等多种选本，有作品集《一个浏阳人的梦》等，偶有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