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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文艺丨张建安:老黔阳
2021-06-24 09:01:07 字号:

湘江文艺丨张建安:老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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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黔阳

文/张建安

小时候,听长辈们说起黔阳,我以为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第一次与黔阳结缘,那是在三十一年前。

1987年,父亲偶尔从祖传族谱获得信息,毅然决定要我陪他赴会同连山寻亲,寻访晚清末年迁徙到黔阳地区的一脉族亲,父命难违,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一个晴朗的秋日,我与父亲从邵阳乘坐大巴车,经过六七个小时的颠簸,在曲里拐弯的盘山公路上绕行,我的胃被折腾得不行,翻江倒海似的,一路呕吐不止。

汽车好不容易翻越了雪峰山,我整个人则已几近虚脱。

这时幸喜有人说,快到安江了。

安江,原本是黔阳地区行署所在,而今有如脱毛的凤凰。

黔阳地区早已改名为怀化地区,行署也已迁往怀化市。

如今的怀化市,正朝着现代化的都市迈进!

而安江却几经沦落,先是降级为黔阳县城;后再一次降为一个很少被人提及的小镇。

这不禁让我想起某些失意文人的命运,人事沧桑,令人感慨!

黔阳,宛如一个悠长的梦!

黔阳,因居湖湘之西、黔江之阳而得名。

沅水是流经黔阳地区最大的河流,又称沅江,它有南、北二源。

南源龙头江发源于贵州贵定的苗岭斗篷山南麓,北源重安江发源于贵州麻江、平越间大山。两江在旁海镇岔河口会合后称清水江。在贵州流经合江、剑河、锦屏、天柱等县至銮山入湖南芷江县,东流至黔阳县托口镇与渠水会合始称沅水,最后在常德的德山注入洞庭湖。全长1033公里。河源至黔城为上游,河谷狭窄,险滩较多;黔城至沅陵为中游,河谷逐渐增宽,坡度减小;沅陵以下为下游,河谷增宽。

黔阳古城,又称“黔城”,乃沅水上游的重要历史文化名城,它是全国保存最为完好的明清古城之一。黔阳古城三面环水,是湘楚苗地边陲重镇,号称湘西第一古镇,多民族文化在这里交融,底蕴深厚。黔城文脉源远流长,有2200多年的历史,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置镡成县,唐代易名龙标县,宋元丰三年(公元1080)置黔阳县。黔阳山水明净,风景秀丽,而且历史悠久,处于“五溪蛮”的中心位置,有灿烂的五溪文化。

几千年岁月流转,不可谓不古老,人称“老黔阳”。

如期赶到会同连山,寻访到从未谋面的家族亲人,一番感慨叹息之后,自然是说家史、道乡情,父亲和伯父都热泪盈盈,他们感叹前辈谋生的艰辛,创业之不易。为谋生计,他们颠沛辗转,落根连山,繁衍后代,居此百余年,艰辛备尝!

说起连山,我又想起近年传得火热的“连山易文化”来。

据专家考证,以沅湘流域为中心的高庙文化分布区是中华文明最初发源地之一,其可靠实物资料业已颠覆了传统认知——中国文明发生年代远早于5000年前。

老黔阳古老而神奇,长期以来,这里曾被人们称为“南蛮”之地。远古时期的历史,仅有零星文献传世和一些神话流传,远古时期居民的真实生活情态早深埋于历史烟尘之中。

要追溯沅水中上游和湘西的历史,我们先得从一座庙开始。这座庙就是高庙,它在沅水上游,云贵高原东部边缘的雪峰山区的洪江市。据说,这座庙很神奇,每当沅江涨水,大水淹到庙的屋檐下就再也不会上涨了。人们以为神灵显圣,纷纷前来拜叩,高庙灵性闻名遐迩。

不知道哪年哪月这座庙垮塌了,在其附近现在只保留着一座被人们称为高庙的青砖残壁遗址,但奇怪的是庙塌了,却仍然还在显着灵,洪水涨到这里,依旧还是不会上涨。于是当地老百姓依旧拿着三五祭品,烧香祈福,在他们心中,这个庙的地下,一定有什么灵性的东西,在保佑着他们的平安。

黔阳人对自然神灵如此狂热地崇尚与敬仰,或许与他们所处的地理环境和生活方式密切相关。山高谷深的武陵山区,林木茂密,群峰叠嶂,本身就给人以神奇的幻觉与无限的想象。而从高庙文化遗存中出土的巨量水、陆生动物骨骸,可以窥见当时人们获取食物的主要方式就是渔猎与采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是他们的生存法则,他们与自然的联系和依赖实在是太密切了。正是如此,祈求在生活中获取到更多的食物,并希望这些食物生生不息,取之不尽,有求必应,所以他们想象出能带给他们好运与庇佑的神灵,并对这些神灵顶礼膜拜。然而,他们在这一过程中,却还要面对诸多潜在的威胁,如在猎获食物时,要面对猛兽的威胁;在洪水发难和瘴疫横行时,要面对自然与疾病的威胁。因此,他们一方面需要得到心灵的慰藉,另一方面需要依靠群体的力量。这时,神灵也就成了他们的救世主,而宗教所特有的强大感召力和凝聚力也就成了连结氏族与部落成员之间牢不可破的纽带。湖湘大地自古就有信鬼尚巫之风,人们大抵可以从高庙文化中找到源头。

高庙文化沉淀着太多的历史之谜,它是中华文明的一座里程碑,也必将是世界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座丰碑。

提起湘西,人们可能首先想到的是土匪。

确实,这里的土匪很厉害,湘西剿匪成为解放初期国家的一件大事,民国时期这里等于是土匪自治,明清朝廷在这里吃尽苦头,留下了数不尽的“防苗”军事设施,宋代朝廷开边也仅仅到了沅水上游的辰沅河谷,进不了“苗疆”和“蛮地”;汉代这里的“五溪蛮”更是马援“马革裹尸还”的制造者。正像战斗的民族俄罗斯总是在外族入侵中一样,这里的“苗蛮”也是在历代朝廷的“王化”清剿过程中锻炼成中国赫赫有名的“土匪”的。

其次是放蛊、落洞、辰州符咒、赶尸、神兵、瓢魂等种种民俗事项。这里是一个既有神秘感又能满足了人们好奇心的地方,从古到今汉文献典籍不乏有关湘西的种种猎奇,但是对产生这种现象的历史起源和原因却鲜有探究。湘西历史上为多民族避难、繁衍、聚居之地,曾是巴人、楚人、百越人和濮人等古代族群的聚居地。在时光的流逝中,那些古老的族群不断繁衍变化着,有的往外迁徙,有的被同化、被融合,不断衍生出新的族群。可以说,这里是中华民族生态最丰富的地区,长期生活在恶劣环境和民族斗争中的五溪苗民,民族的生死存亡时刻威胁着他们,人仇鬼恨交织在一起,他们除了崇拜祖先外,就只有继续信仰万物有灵了,他们把一切的自然物都想象成有感觉、有意志、有思维的物体。他们举行驱疫降福、祈福禳灾、消难纳吉的祭礼仪式。这些神神鬼鬼的傩祭活动后又渐渐蜕变脱胎出了戏剧,傩堂戏、傩神戏,巫傩歌舞逐步溶入了杂技、巫术等内容。它既有驱疫纳吉的祭祀功能,又有歌舞戏曲的娱神娱人功能。巫傩也浸润在这里“苗蛮”的日常生活中,仅以苗族为例,这一地区苗族中的神职人员种类之多,分类之繁杂,就足以让我们窥见其信仰文化之丰富:仙娘、地仙、道士、算命先生以及充满神秘诡异色彩的蛊婆,由此衍生的椎牛还愿、还傩愿、打绕棺、杠仙、神打、禁山、锁蛇等。这里的苗民对天、对神、对鬼有着与中原地区完全不同的认识,展现了他们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

“老黔阳”这名字古雅而富有诗情,让人想起屈原、王昌龄等流寓湘西的文人。两千年前,被放逐的屈原行吟沅水之畔,他望着碧水静流,江畔遍地香草,或许回想起自己被放逐的遭遇,或许只是被眼前美景触动,总之,他想起了什么。“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屈原《九歌·湘夫人》),在黔阳,至今尚存有“三闾大夫庙”。倘若没有沅水,恐怕也就没了屈原。若无屈原,中国文人上百代间除却《诗经》便只好哑口无言;若无沅水,也不会有后来的沈从文一路随性的湘西情志,桃花源无处寻觅,文脉的青山明月亦将悉数成空也!沈从文在《泸溪·浦市·箱子岩》中说:“多古怪的一切!两千年前那个楚国逐臣屈原,若本身不被放逐,疯疯癫癫到这种充满了奇异光彩的地方,目击身经这些惊心动魄的景物,两千年来的读书人,或许就没有福分读《九歌》那类文章,中国文学史也就不会如现在的样子了。”

王昌龄曾谪贬于沅江河畔黔阳古城(古龙标县治)做龙标尉,曾举酒诵诗:“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龙标野宴》)最终留下了“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诗句,诗人以“玉壶冰心”明志,后人以为千古绝唱。同时由于他为治以宽,政善民安,至今尚流传有“苗女听歌”“遮道迄诗”“佳句退兵”等传说,史称“王龙标”。他在黔城留下珍贵的诗篇和诗论。芙蓉楼牌坊刻留有他当年的酬唱诗。后人为纪念他,特修建芙蓉楼,芙蓉楼成为国内较完整的纪念王昌龄胜地。遥想当年王昌龄常在临江的芙蓉楼上呼朋唤友,饮酒赋诗,排遣他被贬南国的一腔愁绪,感喟不已!

人生旅程中,我相信缘分一说。

我觉得:人与人,人与书,人与某个地方等都是有缘分的。

命里有缘,你想躲都躲不过。

似乎一点准备都没有,一点预兆都没有。2009年,我很意外地被黔阳地区最高学府——怀化学院作为“特殊人才”被引进——至今,快度过十年时光了!

癸巳年春,我与一队文友造访黔阳。

其时,我们心情不错,一路上笑声不断,可谓是春风满面。

在沅江边,有几艘小船停泊在码头附近,给古城增添了几分安静。

微风细雨,给黔城添加了几分诗意。我们任凭细雨飘飞,很珍惜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风过处,飘来的是泥土的芬芳,一幕幕绵绵细雨,宛如一帘幽梦。

伴着清风,和阵阵花香,呈现在我们眼前是如诗如画的风景。

心想,黔阳是个恬淡、隐逸的小城,要是在这里小住几天,那才有味呢!

走在石板路上,见两边到处都是古旧的亭台,楼阁,会馆,字画铺,还有酒坊等。

两侧有附属的居民楼群,沿街望去,围墙、马头墙高大绵延,十分醒目壮观。

这些历经风尘和时光的古建筑,见证了当年黔阳古城的繁华。

如今,黔城没有往来如织的人流,更没有充满物欲的商业化、现代化的气息,只有一幢幢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静静立在那里,等待着我们。

古城的人们生活静谧安然,日子过得云淡风轻。

午后,他们坐在门口懒懒地晒着太阳,或下棋,或打牌,或品味本地新开发的白酒“老黔阳”,天南地北,任意闲聊,闲扯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传播流行的娱乐八卦,讲述过往的历史风云……

我想,他们此刻所享受的,大抵就是传说中的神仙过的日子吧。

张建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文学评论学会副会长,曾先后获第六届毛泽东文学奖和湖南省首届湘江散文奖,现为湖南艺术学院教授。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张建安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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