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鲁希略的黄昏

傍晚。暮色从矮矮的屋顶，从窄窄

的街道上空，从教堂的尖顶上，慢慢降下来——

我站在Plaza旅馆的门前抽烟。对面

一幢黄色的房子在暮色中宁静、悲悯

它的二楼废弃已久

突然，一张脸

从一个破烂的窗口冒出

抽搐着……嘴里发出怪异的叫声

明天清晨，我将离开这座小城

它留给我的最后印象竟如此

偶然，强烈

我喜欢这偶然

它有着迷人的真实

坐火车从库斯科到马丘比丘

清晨的小火车站

有着磐石的重量

一辆蓝皮火车

仿佛神的使者

E车厢：疲惫肉体的暂时容器

行至半途，谁开始朗诵《马丘比丘之巅》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

也开始朗诵，男声夹杂女声

空气中弥漫着梦的气味

玉米的香味。想到

我们从各自纷飞的路上

相聚在这节车厢里

这是多么温暖的事情

想到

我们将在马丘比丘的废墟上

朗诵《马丘比丘之巅》

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

我们始终没有谈论内心的黑暗

再见，库斯科

黄昏降临的时候，乌云很低

开始，中间还有火烧云

随后，与黑黝黝的山融为一体

多么肃穆的时刻，仿佛告诉我

这是再见的时刻

布拉格

九月让布拉格湿漉漉

成为木偶女巫身上没拧干的

白衬衣，去年我就准备了一个

里面装了一条河流的笔记本

打算去接它的雨水。迟疑的手指

翻阅着它缓慢的无轨电车、鹅卵石的街道

尖顶的教堂……翻阅了伏尔塔瓦河

查理大桥上的石板如一本本古书

翻阅街道旁古老的煤气灯

每一盏灯里都住着一个浪漫的灵魂

翻阅黄金巷的杂货店和咖啡馆

卡夫卡从一间水蓝色的房子里走出来

旋即拉响了随身携带的警报器

继续翻阅：一个城市的内心

一个国家的良心，以及

一个生命的重量

翻阅一座城堡时，雨水

已经下到中国一座小城

如注：从各种混浊中，涌出

黑暗的水——汹涌着——包围

喘息的平庸，我爬上一枝

刻满雷电的？喱笔朝布拉格逃去——

布拉格雨水太少，湿漉漉

只是脑海里生成的图像

布拉格没有——没有——雨水的故事

阳光给所有的事物装上明亮的封面

我倚在高堡的古城墙上看

橘色的屋顶上飞着灰色的灵魂

我的心底，一只黑鸟咬紧闪电

假设的果实跳进一条秘密的河流

在横滨贞理院坐禅

千年榕树下的早晨，饱含

汁液。一行人鱼贯而入

在一炷香里坐定

龟野哲也持事的戒尺

打在肩上，却把魂魄里的

乔布斯打出来了

淡然坐在我的背面

……轻烟般的手

把身体里的电脑、肉体、琐事

一件件丢弃

心里的妄念，如烟——

身体是灵魂的容器

我怎样倒空如何擦拭

空灵中，蝉鸣和苍翠的绿

悄然流满禅院

持事轻轻敲击的钟声

仿佛来自遥远的长安

花莲印象

大海是一条巨鲸

阳光下的脊背，闪着银光

而我更喜欢早晨和黄昏

黄金像落叶铺在天上

圣保罗教堂广场上的鸽子

圣保罗广场上散步的鸽子

迈着细碎的步伐，大摇大摆

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惊慌

流浪汉、小偷和强盗

也没有惊吓到它

它甚至懒得看一眼：懒散的、匆忙的

黑色的、白色的、黄色的

形色各异的人——心里藏着不同秘密的人

可以肯定，它不是从毕加索的画中飞出来的

也不是为了打探谁的秘密

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鸽子

把喜悦藏在细碎的步子里

（节选自北塔主编的诗集《异镜——中国当代域外诗十二家》。扫描下方二维码可购买。）

倮倮，本名罗子健，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人、专栏作家、厨电设计师、公益老兵。爱阅读爱设计爱旅游，天生喜欢折腾，梦想成为生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