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热烈的蓝（组诗）

苹果树

这是夜晚，思念来到纸上，

借所学汉语变换着位置释放。

赤裸者，褪去白昼赋予的虚伪

守在一棵苹果树下，“在世界面前忘了世界”。

在上帝宽厚的手掌上退回自己。

沉重时刻

一种寂静笼罩着整个大地

梦里的雨同现实中的雨一样凌厉如刃

“随雨声蜷曲的

某种疼”掩映在白色的梦里

每一个夜晚。为在撕裂的烟尘同你重逢

我征用了词语的肉身。

凭风在梦境的边缘发出哽咽的回声

写下了我永恒不变的誓言

并在那儿反复地诉说着——我爱你。

一抹热烈的蓝

一抹热烈的蓝。

从高远的天堂飘浮而下——普罗沃斯与卢瓦尔

一把温情的蓝风信子，

堪比海洋纯粹的眼睛。掠过词语的思想

——圣米歇尔的记忆

奔向起伏的海浪——

珍藏你我无比深情的水波......

墓碑

睡在荒野的每一块石头

都拥有揭开一个时代隐痛的勇气

悬空的童年

我的童年孤悬于时代的边缘

飞出记忆惊厥的口袋。我丰硕的悲恸支起

的另一片天空。在每

一个夜晚进入坟墓

抚慰着那些令人无法安睡的蚁虫

这浮沉于波涛间空无

的声音。一路引发梗死与哽咽

如这格格不入的童年

在每一个雨水腌制的黑夜里，

在被撕裂

的汉语里碎了又碎

响在子夜的闷雷

哀鸣声响起。雷公也来助兴

梦里的一切被惊飞

南北方合抱在一起，借用同一场雨洗刷罪过

语言的寂静

晚间的海披上月色。有一种渗透语言

的寂静

如同一些生命衰老的迹象——

少了一些喧嚣与浮躁。多一些从容和停顿

沉哀

太阳如斯。生命却薄如蝉翼

宇宙万物

没有哪一个生命

躲得过自然法则的定律

我知道，此时

所有的词语都显得呆滞、笨拙苍白无力

它们无法抚慰你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可是。你听到

幼鸟的啼鸣声了吗？

在微明的曙色里。那是生命奇异的

轮回原理——

亲人的灵魂正以另一种方式与你同在

噩耗

某地传来噩耗

像一件殓衣裹挟着这个清晨

我知道，此时的你一定悲恸至极点……

而境况却不允许我陪伴

在你的左右

为你擦拭右脸颊那颗悬垂的坚毅

在世间，不幸总是变换着服饰向我们靠近

天幕低垂。到处都是可怜人

沉默的力量

我不再言说，更多更趋于沉默

那些曾派遣出去的词语

诸如殇，诸如哀恸……

在灵魂经历一次短暂的死亡后

寂静启程——

多年后，我惊讶地发现

自己可以使一个词语具有重生的意义

它们竟鳞次栉比地躺在我的作品里

小山村

农舍、山峦、茶园、天空

以及清晨的鸟鸣，它们曾流经我的血液

构成我青春的愚昧和懦弱

它们时常在午夜叩响我的房门

溜入我的梦乡

替我梳理那些变灰变暗的尘埃

以免我的灵魂悬空无依

小叙述

这个清晨。一场突如其来的语言风暴

——两个相爱的人

其言语如同刺刀。一刀刀插入对方的身体

这不见血的疼，让人想哭

沉默，潜伏的火药——

罪魁祸首。随时有被点燃粉身碎骨的危险

望海处

在世上

一些命定的指数——

比如西出阳关的故人从天而降

比如倾斜一门浩荡的心事

诗歌里，一些摇摆的声音在空间上

便有了合理的说辞

望海处，情话汹涌挂念磨人

每当暗疾对着空茫脱口而出或缄默

小性子心有不甘

而我是个身怀清风明月的人

咽喉处

一汀烟雨，我的魏晋你的宋朝……

痴与迷

额间渗出层层细密的汗珠

身体里的河流

崩裂，疼痛一寸一寸醒来

我搬出诗句中的某个铆钉试图缝合

疼痛的入口处

此刻，再没有比五台山普寿寺的袈裟更令人神往

一念闪过，万念俱灰

我的骄傲消磨四散

一盏故乡的渔灯是最有效的一剂良药

牵引我戒除对尘世的痴与迷

抱负

它全部的思想中

有一种声音反复出现

仿佛来自苏格拉底或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

极光的魔杖在它们身上弹奏

——在黑暗中起伏跌宕

迁徙者在深夜远离古老的羊群

远离其文字的修辞学

碑界

进入黑暗

无数只白蛾腾起

我把你认作白昼与黑夜的分水岭

你折射的光仿若事物的镜像

我不知道死亡是否意味着沉默

但可确信的是

我进入你的寂静

今夜不哭

多么悲哀呀！

袈裟破旧兜不住早年埋下的孽根

在这里寺庙摇晃

斋戒的人

在给一个窟窿添土

木鱼露出狡黠的牙齿：

快请脱下皇帝的貂裘吧

向这个墓碑刻满谎言的人。

慢慢爱

比卧薪尝胆多一分热锅的煎熬

比逆流而上多一盅胆汁的涩苦

亲爱的！

不以爱的大词束缚手脚

哪怕不被载入史册——

“或许它并不完美，但是对的”

啊！多么短暂的一生

要去造一片天地

让两个人的名字成为自由奔腾的骏马

越过深渊

日常生活是我毕生的研学

且并不打算毕业的课题……

习惯

我习惯夜色属于自己

习惯对着北方的辽阔，喊故乡

喊一次，故乡就颤一下

直到再也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名词

我会掏出自己

就着月色，一遍遍烘烤

直到通体泛黄，像极了八分熟的牛排

可以分成两份

一份镇痛，一份佐酒……

梵君，诗人、译者。1993年12月生，从事诗歌写作、文学翻译和研究。现居昆明。译作有《尼采随笔》《女诗人现代禅意诗赏读60首》等。云南师范大学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