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全部核心(组诗)
文/穆卓
夏
南山小院的夏天是慷慨的
各种昆虫
透过阳光的网格到地面
几只蚂蚁沿着缝隙行走
这个晌午,宁静已融化寂寞
风裹着上游的水汽呼吸
一只蝉落在我的手上,鸣声依旧
夏天在我的手掌鸣叫
仿佛我在夏季才彻底苏醒
那些动态的生物
在枕边强烈地爱着
有时,又觉得山中的夏竟如此短暂
让我在一个中午,就捕捉到了
夏天的全部核心
行走的灯笼
所有人睡去的时候
灯笼就会长出脑袋和四肢,灵活起来
它们沿着弯曲的夜空前进
偶尔遇到一户人家,就动手敲门
门响了,无人应答。
门前的灯笼再也无法复原
它说不出一句话,却比任何一架制品
都要举世无双,都要绝美
那些巧言善辩的宣纸是劣质的工艺
火苗的灵魂付之于此,河水滚烫
在四方的木质版图下 他们依旧行走
看见的人将灯笼写进故事
灯笼以此流传千年
在都市,诡谲依旧
我看着匠人打磨灯具,装配钨丝和灯罩
像是机器人创作一首诗
它的心跳苍白
灯光,却映出了更多前世的灯笼
而此刻,身旁空无一物
若你走夜路,与行走的灯笼相遇
请相信,直面的姿势背后
绝不仅仅是一场梦境
围炉
围坐炉旁,温热一壶茶水
继而用煤炭的香吻
烹煮一根红薯粉条——它白嫩、酥脆
我把谷物的身体含在口中
热气顺入咽喉
这个冬季,哮喘病不再发作
那只大步流星的黑寡妇蜘蛛
在墙角留住的网仍在
炉子用火苗弹琴
父亲此时,在我的身旁发出轻微的鼾声
光火不紧不慢,像一个男子
和他沉睡时的侧颜
火苗不再骄傲
它早已与深深的皱纹成为邻居
它们都在岁月里
逐渐衰老,却逐渐斑斓
院
那个失去男人的院子
如今,一片慌乱
大片的野草竞相倒戈
泥土在阳光下凋残
一隅的石榴树生长茂盛
大段的枝丫越出墙头
曾经,一个人的灵魂
从这里飞出
一大片人一大片人的哭声
从这里飞出
我的外婆在这里
从女孩成长为女人
如今成为一位满脸皱纹的妇人
满院的声音被她的耳朵
深深地藏住
满院的景象被她的思念
深深地锁上
自从她把钥匙,交给了外公
这方小小的院子
就再也无法开启
生活
我已习惯了
享受异乡的声音
在异乡的田园里
开垦一块属于故乡的土地
我所宠溺的村庄下
日子单调,苹果从树上落下
叮叮咚咚地砸在
沉睡的骨头上
逐渐失去河流的日子
像极了一个中年男人
失去阑尾
痛觉变成了神经末梢的花朵
花朵坠下,组成每一个人的名字
你我经过时
要巧妙地避开这些缝隙
才不会叫出疼来
悲悯
已适应于常年行走在
水泥制成的独木桥上
我的眼睛在白天干涸
悲悯的要素被牙关紧锁
我的身体在夜晚
某个复杂的情节中
忍不住颤抖并哭泣
一具具躯壳即将漂远
情爱的涅槃
在上空回响
我的脚掌高居于地面
参差的楼房
像蚂蚁在脚下流转
我的她,衰老的眼睛
轻轻闭合
等待着一场雨季的安排
或是逆来顺受的洗礼
她如此绝对
却又如此沉沦
她失去双眼的语言
已与生命无关
万物均被免责
于是,我代替那双
深邃的瞳孔落下泪来
故乡
身后,田野像两条绿色的轨道
朝着故乡退去
我坐在颠簸的三轮车上
发动机轰鸣,惊飞偷吃庄稼的鸟
六月,河水成熟了一半
疲惫的蟋蟀在大路上蜿蜒
倒在草垛深处的路牌
偶尔会探出头来,看一看我这个
渐行渐远的异乡人
来源:《芙蓉》
作者:穆卓
编辑:陈雅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