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文/盛敏

我出生在农村，读初中便要到镇上中学寄宿一周才能回家一次，自那时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了。很想提起笔写一写我的父亲，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记忆中关于和父亲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因为他一年到头很少在家休息，都在外做木工活。父亲出生于60年代一个农民家庭，家中六个孩子，父亲排行老大，因为家里穷，子女多，父亲小学都没上完就开始帮家里做事照顾弟弟妹妹。到了成年，爷爷便给他找了同村的木匠彭师傅学木工手艺。也许是父亲做事踏实，手艺好，人本分，彭师傅便把女儿许配给了父亲，彭师傅也就成了我的外公。

脑海中关于和父亲相处的记忆，最早的是我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期末考试结束了，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农村的路尽是稀泥巴。父亲来接我回家，得知我考了两个一百分，乐得直夸我，我便撒娇说不想走泥路，想要父亲背我。父亲用双手把我举过头顶，把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坐在父亲的肩上感觉要飞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从那么高的视角看周围的一切。我觉得特别的威风，小伙伴们都没有我高，而且他们没有爸爸来接他们放学！

父亲总是特别忙，农忙的时候就插秧割稻，不忙的时候就帮人修房子做木工。那时候的农村都还是修木头房子和砖木混合结构，这种结构的房子都要“立梁”，梁立好了，这房子修起来就快了。而“立梁”一般都要赶早选个吉时，还要用鸡公血，红布来祭祀，祭祀完后公鸡和红布便会赠送给“立梁”的木工师傅。每次父亲早起出门，我就知道今天晚上有鸡吃了。而心灵手巧的母亲便会用红布给我和弟弟做书包，做衣服，以至于后来到了初中有男同学还笑话我穿红内裤。到了后来，农村的木工活越来越少了，父亲便开始在县城里面找事情做，跟着一个叔叔在医院修房子“装模”（用木板搭好模型，然后浇灌水泥），这种活是很累很危险的，要爬到很高的竹桥。有一次，父亲从五楼不慎摔到了三楼，万幸只是腰摔伤了，要是扎到钢精上可能就没命了。还有一次，医院有个下水道清淤的事情想请人做，问了一圈没有人愿意做。父亲接下了这个活，那时我在城里读高中，放学去找他。工友们都嘲笑着对我说：“你爸只知道挣钱，什么事都搞！”。父亲却笑着说：“我一不偷，二不抢，有什么丑的。”我听完父亲的话，快速的转过身，背过他的视线，用袖子快速的抹掉了正在眼眶打圈的眼泪。我知道父亲这都是为了供我和弟弟读书，为了我们这个家辛勤的做事挣钱。

父亲总是特别节俭，别看他一年到头的在外面挣钱，可他对自己却舍不得花钱。每次早上去外面做事在外面也只是买两个馒头就着水在吃，以至于现在经常胃痛。父亲衣服也舍不得买，买也是买些很便宜的衣服。因为买衣服这事父亲和母亲没少拌嘴，母亲和我们上街要给父亲买新衣服过年穿，父亲从工地来和我们会合就开始暴脾气，对着母亲一顿“数落”：“没卵事喊我来搞么得？港了不买不买”。拗不过母亲，便配合着看了看，有合适的衣服一看吊牌价格，便借各种理由不合适，便走了。我知道是父亲舍不得花钱，当时我就在想，等我以后有钱了，带着父母到衣服店，想买哪件就买哪件，不还价的那一种。父亲对自己节俭对我们一点都不省着，有钱了就给我们穿的吃的。母亲做了辣椒炒肉，母亲一般都只选旁边的辣椒吃，我和弟弟知道她是想把肉让给我们吃，我和弟弟都懂她的心思，我们也选辣椒和肥肉吃，想把肉留给父亲收工回来一起吃，以至于我们家一碗肉要吃几餐。后来我考上了中国美术学院，学费加生活费一年也要快3万，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父亲和母亲说只要我能考上，他们省吃俭用也会供我读。

2013年的暑假，父亲到醴陵来给我们的新房子装修。第一天，刚买好板材，说等着我回去给他帮忙锯板材。我在学校打扫卫生不慎从二楼雨棚摔了下来，盆骨髋臼骨双柱粉碎性骨折。我被送到了医院，父亲来看我，见到我躺在病床上，就开始眼睛红了，然后就开始掉眼泪。我安慰他没事，不要担心，并叮嘱他不要告诉在常德的妈妈，免得她担心。可第二天我妈就知道了我摔伤了的事。父亲到医院来送饭，我便大声吼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告诉了母亲。他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说是晚上和大姑说了，大姑不小心告诉的母亲。我便开始说他“没卵用（汉寿方言没用的意思）”，一点事都扛不住，不料父亲哭得更厉害了，还说以后我有了孩子我就知道了。当时我是真不能体会到他的“委屈”，而现在我自己做了父亲，面对自己的孩子，我开始懂了父亲当时的“委屈”。

父亲识字不多，但他识字有个“妙招”，这个“妙招”就是“长字认一截，宽字认一半”。这个方法也帮他在日常生活中勉强够用，在我小时候用这一招阅读，还真管用，有时也会有闹笑话的时候。李健有一首歌词这样写道“1984年， 庄稼还没收割完，儿子躺在我怀里，睡得那么甜，今晚的露天电影，没时间去看，妻子提醒我，修修缝纫机的踏板，明天我要去，邻居家再借点钱，孩子哭了一整天啊，闹着要吃饼干，蓝色的涤卡上衣，痛往心里钻，蹲在池塘边上 给了自己两拳......”，我的父亲不会写太多字，也没有给我留下他的散文诗，我也不知道他在委屈难过的时候是怎么度过的。教育孩子不一定文化知识多就水平高，尽管父亲没读过什么书，但他坚毅、善良、节俭、勤劳等品质却一直影响着我。

上个星期给父亲微信视频，刚九点多钟他已经睡下了。他打开灯的那一刹那，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滴在了桌上的宣纸上，还不到60岁的父亲头发已经全白了。

盛敏，字行之，号讷堂。男，常德汉寿人，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现为湖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岳麓印社社员，湖南省民盟书画院醴陵陶瓷分院副院长，醴陵市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醴陵市第十四届政协委员。现供职于湖南省陶瓷技师学院陶瓷产业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