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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文艺丨马拉:狼人杀(短篇小说)
2022-08-31 09:12:41 字号:

湘江文艺丨马拉:狼人杀(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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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杀(短篇小说)

文/马拉

大雪一下,山就消失了。就说几个月前吧,正是秋天,站在门口一望,山像顶到了云朵一样。近处是墨黑的,远点就成了青灰,再远一点,就看不见了。吴守仁晓得,山其实还在那儿,张着巨大的嘴巴。到了冬天,几场雪下来,那张大嘴巴就被填满了,不光是嘴巴,整个身子都被大雪掩盖了起来,连头发都不见一根。再望过去,山就消失了,只有白茫茫的一大片,连接着云朵,那雪像一张梯子,搭到了天上。放眼望过去,天地开阔了——那是雪在骗你呢,不信的话你走走看,你走上一个礼拜也走不出那片白。

吴守仁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晒太阳,大好的晴天,远望去,山上的雪耀眼。过完了这个冬天,儿子回来了。准确地说,应该是七月份,暑假。一想到儿子,吴守仁觉得幸福,儿子听话,从小到大都是。整个寨子,开天辟地只有儿子上了大学。去年暑假,儿子回家,和吴守仁坐在院子里聊天,满天的星星。儿子说,爹,你看我们这里的星星一颗挤着一颗,天空都摆不下了。儿子的话让吴守仁笑了,觉得读了书的人和没读书的人确实不一样。就说他吧,打死他也想不出“挤”和“摆”这两个词。儿子长大了,露出健壮的肌肉,胡子刮得干净,穿着白色的汗衫。

聊了会儿天,儿子突然问,爹,你说我们这山里真有狼人吗?吴守仁拿着烟的手抖了一下说:“你问这个干什么?”儿子笑了笑,我不相信山里真有狼人。吴守仁认真看了看儿子说,有,真有,还吃了不少人呢。儿子探了探脑袋,我想进山去看看。吴守仁站了起来说,不准,你给我乖乖在家里待着。说完,起身往屋里走,儿子在后面紧跟了一步,爹,山里肯定没有狼人,那是传说。赶上了吴守仁,儿子接着说,爹,要是山里真有狼人,被我找到了,那可是了不起的发现。吴守仁转过身严肃地说,你别打那主意,我不会让你进山的。

过完暑假,儿子回了学校。后来还写过几封信回来,说要进山去。他在信里还说,他已经跟学校探险协会的联系了,同学们都很感兴趣,准备组队过来。生物系有一个教授听说后也表示要参加,他说狼人应该是不可能的,不过有可能是一种还没有被发现的新物种。儿子本来准备冬天回来,吴守仁连忙写信跟儿子说,冬天不行,大雪封山,很容易出危险。再说了,冬天了,动物都躲起来了,不好找。等儿子再写信回来,改成了暑假。现在正是冬天,很快,七月就到了,暑假就来了。

吴守仁有些着急,他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阻止儿子和学校的探险队。把时间倒回二十多年,吴守仁是寨子里最好的猎人,他已经快三十年没有拿枪了。枪挂在墙上,有些斑驳了,跟墙壁的颜色越来越接近,或者干脆就是墙壁的一部分。猎枪是安静的,压抑着的激情装在枪膛里,已经很久没有点燃了。猎枪看起来很冷,就跟枪一样。

儿子是下午回来的,到家时天已经黄昏了。跟儿子一起回来的还有三个男同学、一个女同学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这时候,天空燃烧着晚霞,大红、浅红、亮黄、海蓝和云朵的白交织在一起,如同天空中开了一家颜料铺。晚霞下面是翠绿的山林,与突兀出来的岩石构成一幅绝妙的水墨山水。走到家门口,儿子放下行李,指着同来的四个年轻人对吴守仁说:“爹,这是我们学校探险队的精英。”说完,又指着男人说:“爹,这是我们生物系的方教授,专门研究动物的。”吴守仁憨厚地笑了笑说:“欢迎,欢迎,欢迎你们到我们这个山沟来做客,你看这个破地方,大欢也好意思带你们来。”方教授笑了笑,伸出手和吴守仁握手说:“我听大欢说这山里有狼人,我想这大概不大可能。不过就算什么都没有,就当是旅游一下,呼吸一下新鲜的负离子也好。”方教授的话吴守仁没完全听懂,却感到方教授的手很柔软,跟女人的一样。听完方教授的话,吴守仁连忙说:“哪里有什么狼人,别听大欢瞎说。”吴大欢听吴守仁这么一说,脸都红了,争辩道:“你以前说有的。”方教授见状,眯着眼睛说:“先不管有没有,进去看看再说。”吴守仁也意识到驳了儿子的面子,打圆场说:“那是,那是,你们进山玩一下不打紧,别走得太深,深山老林的容易走丢。”吴大欢在旁边不服气地说:“我们设备齐全着呢。”

扯了几句闲话,吴守仁盘算着,这么多人得安排吃住呢。寨子离镇上几十里地,平时很少车子进来,出入都得靠走。那边,吴大欢正忙着给几个同学讲寨子的掌故。吴守仁看了一眼想,城里来的孩子,大概也就图个新鲜,看看山,看看水,也就完了,不见得真敢进山里去。寨子里风景好,据说山里还藏着矿物。以前有个地质队进过寨子,都是高高大大的男人,满脸的胡子,虎背熊腰,大碗喝酒。就那些人,也没真走到山里去。在山边边上晃悠了几天,就出来,一个个叫苦不迭,说这山里的路太陡了,根本没办法走。临走,只带走了几箱石头。这一走,就再没消息了。他不相信,就这么几个大学里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白净的教授能比那些地质队员能吃苦。山里的路难走,吴守仁是知道的。当年,他是这一带最有名的猎人,这百里山川没人能比他更熟。他的背上那一大块伤疤就是让熊瞎子给抓的。

天一亮,吴大欢他们就起来了,站在院子里叽叽喳喳,方教授在院子外面散步,做扩胸运动。吴大欢和几个同学在摆弄设备,登山包、水壶、头盔、睡袋、绳子,还有一些吴守仁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一看这架势,吴守仁笑了,他觉得这跟做游戏差不多,他当年进山可不是这个样子。摆弄完,吴大欢问方教授什么时候进山,还对方教授说,最近一段日子天气好,不会有雨水,适合进山。方教授却笑着摇了摇头说,今天还不行。说完,对吴大欢说,你先和同学们找寨子里经常进山的猎人和老人了解一下地形,还有山里的气候。如果有人说碰到过狼人,一定要仔细问清楚具体细节。另外,最好能找一个身体强壮又有进山经验的猎人做向导。

吃过了早饭,吴大欢带着同学去别的寨子收集信息,方教授则坐在院子里和吴守仁聊天。两人天南海北聊了一通,方教授忽然问:“老吴,山里的情况你应该熟悉吧?”吴守仁一愣,连忙摇头,我哪里熟悉,都几十年没有进山了。方教授指着挂在墙上的枪说:“你看那把枪。”吴守仁看了一眼说:“哦,这枪啊,多少年都没用了。”方教授接着说:“正是因为没用才说明问题。我看过那枪,枪托磨得油光水滑,这说明使用率非常高,枪管也比一般的猎枪枪管要粗,应该是用来对付大型野兽的。”方教授说完,吴守仁笑了笑,当年是经常用,多年没用,也没进山,不行了。方教授也跟着笑了,然后看了吴守仁一眼,看得吴守仁心里有些发慌。

直到天黑,吴大欢和同学们才回来。一进门,吴大欢兴奋地冲吴守仁喊:“爹,原来你年轻时那么威武。”吴守仁苦笑了两声。他这么多年的心血算是白费了。年轻时候的事情,他从没给吴大欢讲过。吃过了晚饭,一群人围着吴守仁,吴大欢说,爹,你给我们讲讲你年轻时候的故事嘛,还有山里的情况。我们走了几个寨子,都说见过狼人活着回来的就你和我娘。吴守仁叹了口气,低下头抽烟。吴守仁的老婆前几年得肝硬化死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方教授看着吴守仁,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吴,如果你能给我们提供准确的信息,我们进山的安全系数会提高很多。”

院子里很安静,风从山谷中刮过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吴守仁吸了口气说,那我就开始讲了。

大概是七三年,或者七五年吧,具体年份我记不清了。镇子上很不安宁,就是我们这个藏在山里的寨子也显得有些乱了。我那时候还年轻,不到三十岁,光棍呢。寨子里多的是光棍,我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后来,总算有个姑娘和我好上了,可我穷啊,而且阶级成分也不好,富农。这都怪你爷爷。

那姑娘是我妈吧?

你别插嘴。

那时候谈婚论嫁讲究阶级出身,那姑娘虽然跟我好,可碍于我的家庭成分,也下不了决心。正好,有个贫农出身的小伙子也想和这姑娘好。姑娘就更为难了。怎么办呢?总不能两个人都嫁吧。后来,姑娘的爹想了个办法,他说,都说我们这山里野物多,你们谁要是能打一头熊回来,给我闺女做身皮袄子,我就让我闺女嫁给谁。你们都知道,猎熊可不容易,熊要是发起脾气来,那比老虎还要厉害。当年,我们这山里,熊虽说经常见得到,但能打熊回来的就少了。这么多年,包括附近几个寨子,也没打回来几头熊,都怕啊,熊站起来比人还高。见了熊能保条命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去打。我本来以为那小伙子不敢去的,谁都知道,我是这一带最好的猎人。要是我都打不到,就没人打得到了。寨子的人都说,这是姑娘她爹偏袒我。可没想到,小伙子居然答应了。这小伙子我喜欢,像个男人,我就跟他说,我们一起进山吧,谁能打到是谁的福分。

我们是在夏天进山的,同去的还有那个姑娘。把她带上是想有个证人,你想,就算打到了熊,如果两个人都说是自己打的,连个证人也没有,那怎么办?进了山,到处都是一人深的灌木,连路都没有,我在前面拿着刀开路,小伙子在后面,姑娘在中间。我们在山里晃了三天,连熊屁股都没见到一个,麂子倒是打了两只,重啊,我们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第四天,我们到了野狗岭,野狗岭是个老林子,到处都是百年大树,走在里头,连太阳都见不到。地上都是湿滑滑的苔藓。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连蜗牛都有拳头那么大一个。走在里面,我们心都慌慌的。干粮也不多,该往回走了。也是凑巧,正准备往回走时,我们看到了一泡熊粪,还是新鲜的,林子里还有留下的印子。我们就想再追一阵子,这一追,又追了一天。熊没追到,天却黑了。我们找了个干燥的地方,生了一堆火。吃了点干粮,在火堆边上打盹,都不敢往死里睡。坐到半夜,小伙子说要去撒尿。我说,转个身就行了。他不肯,说是姑娘在,不好意思。其实姑娘都睡着了。他要往远里走,我说,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他说不用了,你还是在这守着吧,我拿着枪呢。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没说什么了。过了不到三分钟,我听到了一声似狼似人的尖叫,两只绿灯笼迅速飘了过来,狼眼睛夜里都发光的。

狼人?

我立马把姑娘拉了起来,靠近火堆,端起了枪。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惨叫。也都怪我,本来我想追上去的,可心里怕呀。我小时候就听老人讲了,我们这山里有狼人,吃人就跟吃蚕豆一样,一口一个。一怕,就不敢动了。接着,又听到一声长啸,狼人飞快地跑了。等到天亮,我们才看见地上到处都是血。回到村里,我和姑娘结了婚,就再也没有进过山。

吴守仁讲完,拿着烟的手在发抖,方教授想了想问:“这么说,你是在野狗岭碰到狼人的?”吴守仁点了点头说,就那一带。

方教授皱了皱眉头,你有没有看清楚狼人的样子?

吴守仁说,夜里哪里看得清楚,怕都来不及。

方教授又问,那你看见的狼人大概有多高,你尽量说具体点。

吴守仁抽了口烟,吞吞吐吐地说,过了几十年了,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两米多高吧,能站起来,跑得很快,叫声跟狼一样。

方教授脸色有些沉重,想了一会儿,他说这可能是一种特殊的熊或者其他的大型动物,说不准,但具有攻击性是肯定的。沉默了一会儿,方教授声音低沉地对吴守仁说,老吴,你给我们画一个地图。接着又说,我们这几个人肯定不够。吴守仁问,那还要进山不?方教授咬了咬牙说,要,山肯定是要进的。他握住吴守仁的手说,老吴,麻烦你给我们找几个有经验的猎人,一起进山,我出工钱,拜托了。

准备进山的那几天,吴守仁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会出事。方教授根据吴守仁的描叙画了详细的地图,还了解了附近一带的地形。按着地图,方教授脸色凝重地说,我们先要设计好撤退的路线,万一遇到什么情况,至少能自保。说完,方教授对吴守仁说,老吴,你知不知道最近几年有没有人进山?吴守仁想了想说,没有,这几年应该没人进山了。以前寨子里男人都打猎,还有人进去。现在,男人都出去了,山里的野物少了,打猎的也少了。想了想,吴守仁说,方教授,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方教授看了吴守仁一眼说,你说。吴守仁低着头说,方教授,我劝你不要进山了,危险。你们要是想去山里看看,在附近走一走就算了。那些老林子就别进去了。说完,吴守仁脱下上身的衣服,转过身,背对着方教授。方教授看见,吴守仁背上巨大的深褐色的伤疤,像一个血淋淋的感叹号。等吴守仁转过身,方教授把手放在吴守仁肩膀上说,老吴,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知道你是担心大欢。这个你放心,我既然带他们进去,肯定会保障他们的安全。想了想,方教授说,如果你不同意,大欢可以不进山。

方教授的坚决出乎吴守仁的意料,他本以为手掌那么柔软的男人应该是文弱的。至于方教授说的科学精神,吴守仁不太懂,他也不想弄懂。让大欢不去是不可能的。他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吴守仁能做的只能是帮他们找几个最好的猎人,有他们在,吴守仁放心些。吴守仁取下墙上的枪,枪有多年没有用了,枪栓都锈了,只有枪托还是光滑的。吴守仁抱着枪,百感交集。他趁着空儿,换了枪管和枪栓。

出发那天,吴守仁家的院子里站满了人,整个寨子都知道吴守仁的儿子带了一支探险队回来,要去山里抓狼人。吴守仁请来的五个猎人都是附近几个寨子里最年轻力壮的猎人,胆子大,枪法好。狼人的传说在这一带流传了不知道有多少年,能碰上这么一个机会,想去试试的人不少。寨子里还特地杀了一头牛为他们壮行,喝过了酒,他们出发了。

山从浅到深,一层接着一层,看不到头。刚进山,路还好走,树木也不太密,阳光洒在地上,像被撕碎了的金片。树林里时不时传来鸟的叫声,松鼠活泼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或者抱着松果,好奇地看着这群人。吴大欢是第一次进山,他兴奋地和同学聊天。吴守仁跟在后面,他知道现在还没有危险,一切才刚刚开始。走了一个下午,穿过了三片林子,四周安静起来,路也越来越不好走,连行走的脚步声似乎都被落叶给吸走了。等走到一个开阔的山坳,方教授看了看表对大家说,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吴守仁看了看天说:“方教授,还早呢,怎么不走了?”方教授指着前面的一座山说,老吴你看,这两座山有夹击之势,再看后面,颜色黑而且高,这说明过了那个口,就算是进了山门。进了里面,跟外面就不一样了,为了安全,我们尽量避免在里面过夜。吴守仁点了点头,连声说,有道理,有道理。

火点上了,帐篷也支起来了,吃过了晚饭,方教授让吴大欢和探险队的同学早早睡了,然后走到吴守仁和猎人边上,给每人发了根烟说,我们几个人轮流值班,三人一班,一班上半夜,一班下半夜。等安排好了,方教授又找到吴守仁,仔细核对了一下地图,计算了一下行程,然后才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进了山,果然和外面不一样。几乎看不到阳光了,两人粗的树木满眼都是,树上爬满了藤萝和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都是树叶,没有路了,就连呼吸的空气也黏稠起来。猎人拿着开山斧在前面开路,吴大欢和几个队员在中间,方教授和吴守仁押后。队伍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正是夏天,森林里闷热,汗水贴着肚皮,又不敢脱衣服,谁知道森林里会有点什么呢?抬眼一望,除开树木,还是树木,视线很短,让人觉得压抑,有种吐不过气来的感觉。在山梁上休息了一会儿,方教授把人召集起来说,大家不要走散了,注意保持队形。还有,不要随便开枪,节省弹药。探险队的同学注意检查设备,同时画好线路图,做好标记。

等爬到山顶,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方教授拿望远镜向四周看了看,已经看不到寨子了,如果不是太远,就是被山给挡住了。方教授叫过吴守仁,把望远镜递给他说:“按照地图来看,这里离野狗岭不远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应该可以到达了。”吴守仁接过望远镜,朝四周看了看,山是墨黑色的,笼罩着水汽。放下望远镜,吴守仁指着前面的一座山说,过了那座山,再过一个峡谷,就到野狗岭了。方教授追问了一下,你没记错吧?吴守仁说,怎么会记错。这时,一个年轻的猎人问:“守仁叔,你真见过狼人么?”吴守仁瞪了他一眼。

晚上在山顶睡的,可以看到星星,一颗挨着一颗。有狼嚎远远地传过来,在空旷的山野里显得长而凄厉。时不时有一只鸟腾空飞起,发出“噗噗”的声音和树木的摇晃声,小动物的叫声和“籁籁”的爬行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夜晚,森林是活的。吴大欢一个晚上都没睡着,他隐隐觉得有些怕了。同来的女同学死死地拉着另外三个男同学,他们挤在一起,像是在取暖。那么高的天空,显得那么近。

他们一行是在第二天下午到达野狗岭的。到了野狗岭,地势开阔起来,不像前面那么挤,可以看见阳光了。方教授整理了一下队伍,还算好,虽然大家有些疲惫,整体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缓过劲了。方教授把吴守仁叫到身边问:“老吴,你们当年就是在这里遇到狼人的吧?”吴守仁点了点头。方教授握了一下拳头说:“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多待两天。”说罢,方教授叫过探险队的同学说,我们在这里扎营,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单独行动。

时间还早,太阳还在半空中,等安顿下来,方教授对吴守仁说,老吴,你带我去看一下当年的现场。两人背上枪,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快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痕迹已经一点都看不到了,草木茂盛。方教授拿出相机在吴守仁说的地方拍了一些照片,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等拍完了,问吴守仁,你还记不记得你看到的狼人往哪个方向跑了?吴守仁想了想,指了指南面的山说,应该是这个方向。过了一会儿,又指着北面说,也可能是这个方向。吴守仁拍了拍脑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当时黑灯瞎火的,又害怕,看不太清楚,再说又过了这么多年,实在不太记得了。方教授把相机放回包里说,这两天我们就在这一带搜索,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方教授把人员分成了四组,分别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索。出发前,方教授特别叮嘱,如果遇到什么意外情况,紧急撤退,并和其他小组联系。同时,不管有没有发现,三个小时后必须返回营地,不得擅自深入。探险队的同学都戴上了头盔,方教授还增派了一个猎人给他们。

吴守仁和方教授一组,同行的还有一个猎人。野狗岭的树并不很密,到处都是半人高的灌木丛。搜索了一个多小时,方教授除开发现了一些小动物的踪迹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大型野兽活动的痕迹。一路上,方教授拿着相机不断地拍照片。拍着拍着,方教授兴奋了,他对吴守仁说,野狗岭的生态保护得非常好,很多植物都很罕见,可能是野狗岭特有的物种。至于动物,方教授摇了摇头说,根据这一带的植物分布规律来看,应该不太适合大型肉食类动物生存。如果真有大型肉食动物出现,比如说吴守仁说的狼人,也是偶然现象。

过了三个小时,四个小组的人都回来了。方教授问了一下别的小组的情况,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发现。方教授说,下午继续在这一带搜索,如果没有新的发现,明天转移位置。下午回来,各个小组的情况大同小异。吃晚饭时,吴守仁凑到方教授身边说,方教授,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就算这里有狼人,也不是说你想发现就能发现得了的。方教授笑了笑,我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寻找狼人,我知道这是一个传说,不存在的,我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经过几天的折腾,五个猎人都疲惫不堪,方教授却精神抖擞,探险队的同学状态也还不错,除开那个女同学受了点惊吓。吴守仁暗自觉得惊奇,这些城里人还是能吃苦的,当初是看错他们了。方教授的衣服都被荆棘给扯破了,露出白白的皮肤。

从野狗岭往南十里,又到了一座山顶,往前面一望,一片巨大密不透风的森林。森林前很深的悬崖,看不到底一样。方教授拿着望远镜望了望,又放下来揉了揉眼睛。接着,又举到眼前,看了好一会儿。放下望远镜,方教授严肃地对大家说,我们今天晚上要赶到那个崖子那。说完,用手指着前方一块突出来的悬崖。远远望去,那块突出来的岩石像老鹰的翅膀一样。方教授说,晚上我们就在那里落脚。

到了崖子上,安顿下来。方教授没有像往常一样布置任务,他对探险队队员说你们早点休息,然后安排猎人也休息了。等人都休息了,方教授招手叫吴守仁过来。给吴守仁发了根烟,方教授脸色严峻地说,老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吴守仁说,你问,你问,只要我知道的。方教授敲了敲崖子说,我想问有没有办法到崖子底下去。吴守仁一惊:“方教授,你不是开玩笑吧?”方教授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开玩笑,我想下去看看。吴守仁连忙说,方教授,我看我们带的干粮也差不多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待在里面,危险。再说这崖子那么深,你不要说不知道怎么下去,就算知道,这一来回,也不晓得要多少时日。方教授压低声音说,老吴,你可能不相信,我们这一行,最大的收获可能就在崖子底下。吴守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天一亮,等大家都起来了,方教授把望远镜递给探险队的同学,说,你们往下面看看。说完,用手指了个方向。等看完了,探险队队员激动起来。方教授把望远镜递给吴守仁说,老吴,你也看看。透过望远镜的镜头,吴守仁豁然看到了一堆堆的白骨,那些惨白惨白的骨头,零散地落在地上,像一块块风化的石头。方教授说,我们今天必须找条路下去,明天原路返回。

下崖子底,比上山还难,根本就没有路,带来的绳子和斧头起了作用。围着崖子绕了整整一天,他们终于到了崖子底。他们被崖子底的惨象惊呆了,到处散落着动物的骨头,以及没有腐烂的布屑。方教授围着那些骨头转了几个钟头,站起来时,他说:“这里除开动物的骨头,还有人的骨头。”方教授不用说,他们也知道了,一颗骷髅安静地躺在附近,里面长出了青草。方教授沉默了一会儿,说,都埋了吧,原路返回。

回到寨子,整个寨子都沸腾了。方教授一行虽然没有看到狼人,但他们发现了白骨堆,这本身就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寨子里的人纷纷议论,说那里就是狼人的老窝,不然从哪里来地那么多白骨。他们惊讶地说,没想到山里真有狼人,怪不得动不动有人进去就不见回来了。面对寨子里的议论,方教授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临回学校前那晚,方教授和吴守仁坐在院子里聊天。聊到半夜,方教授突然问吴守仁,老吴,你说那些骨头都是从哪里来的?吴守仁说,大概是从崖子上摔下去的吧。方教授点了点头说,那人呢?吴守仁说,可能是被狼人吃了的吧。过了一会儿,方教授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对吴守仁说:“老吴,我跟你说一句真话,那人骨头上有刀伤,还有枪伤。”吴守仁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他拍了一下大腿,打死了一只正忙着吸血的蚊子,然后轻轻地把它弹开,就像弹开一颗无关紧要的尘埃。

马拉, 1978年生,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文学期刊发表大量作品, 入选国内多种重要选本。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余零图残卷》等五部,中短篇小说集《广州美人》等三部, 诗集《安静的先生》。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马拉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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