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马哈/摄

诗意栖居中的生态美学思想

——子空生态诗歌解析

文/陈啊妮

或许和自身生活阅历息息相关，子空诗歌既有后现代浪漫和“小迂回”的美感，又在字里行间游走于草木情深的人间俗常，着力呈现出一种隐约的诗人悲观主义者情愫，而这种与生俱来的浪漫和悲观似乎于他来说并不矛盾，就是他常常深感忧思，却又懂得生活的种种美好，这让他的诗歌语言多了很多鲜热的血液，以及在自然中流露出的朴素之美。纵观他发表于1991年《文学港》、2001年《大家》与《边疆文学》、2020年《诗刊》与《西湖》的部分人与自然的生态诗歌，可以明显看出，他以草木自然、虫鸣山水和“自我”心灵感知为笔调，沉浸式进入一种“自动写作”的娴熟思想高度。他衷情于营造“乌托邦”式的类似世外桃源的生态语境，来对抗现代工业进程中不断消失的河流与鸟鱼，退化的湿地，以及人类原生态的环境质变的差异。他一直在努力，试图在他的诗歌地理中“开辟”一块诗意的栖息地，去饲养生态语言的无限可能，并葳蕤变奏出某种夹杂“悲悯心”的理想主义浪漫的诗思。

生态语境衍生的悲悯诗思

子空所书写的生态美学，就是生态学和美学相应而形成的，在诗歌中就是语境旋转的圆心是围绕人类生存的“生态环境”展开。生态学是研究人类与其生存环境相互关系的，美学是研究人与现实审美关系的哲学归类问题，然而子空的词语落脚点在研究人与自然、人与环境相互关系的问题上却找到了特殊的融合点，并且他的生态诗歌美学就生长在这个融合点上。

在《小黑江或者继续延伸》组诗中可见细节，子空善于造“意境”，造视觉效果的语境，诚然他自动创造的前提首先是思想的开阔，洞察力度的敏锐。“世界就像一条江/你忘了自己是一个有内伤的人/我忘了自己是一个忧郁的人/庸俗的人”，在完成与“江水”的语境背景交接，他接着“流水被我拍成照片以后/就一言不发/就变成冰块一样的花纹/或者冻僵了的云彩”，这种常态化的生活来源很贴切，语言跳跃性很有节奏，词语在完成“腾空”落地往往会落于言外之意的深。他的修辞有细腻和舒缓的律动性，虚实之间的意象假想，有时犹如灵魂的自白书，充满人类共情的悲悯心：“水改变我们/因为我们跟着她跑/我们改变水/因为我们跑不动了”（《水》），他的语言陌生化刻意营造一种时空流转下自然的流逝之美。惯用自然场景中的异趣发现创作，虽然意象普众化，但他总能有全新的诗意切入点，并深植一种来源于生活底部的气息：对美好的永恒向往。“但愿我们转世为鱼/我们的鱼转世为人/但愿我们的血转世为水，我们的水转世为血/风吹草动，安然无恙。春波荡漾，鼓声齐天”（《鱼》）。

其实细看文本，子空核心立意的生态语境也不难理解，中间没有复杂的东西，但在阅读在依然感觉到了某种词语的“纠扯”，复杂不是高级，但他的诗歌因为题材就有了标新立异的高级，有耶鲁达诗歌中的回环之美，有魔幻主义的天马行空之美。“在阳光成为父亲的时候/水/就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母亲/再强大的物质/都必须经历水的孕育/一切的可能都是水的可能/请你跪下/并用处女的口舌，呼唤我们的水”（《活着的水》）。“我哭了，我不害羞/在怒江面前，我还是婴儿/水的态度，就是大地的态度/无论你站得多高/你的舌头始终在水里/这是一条江与另一条江的秘密”（《梦见》）

回击“自由”的思想底色与跨越

子空性格和思想的独立性，决定了他诗歌创作维度的“自由不羁”和独具个性化的诗歌创造性，这样容易陷入一种个人的“极端”创作，当然这个“极端”是一把双刃剑。像他所写“谁遇见最后的鱼/谁就是最后的人和人的最后”（《鱼》）。一方面，由于子空诗歌思想的超前，勇于尝试和开拓新的现代诗思是可贵的精神，辨识度也很高，他夸张、魔幻、零散的诗思相得益彰，加上天马行空的虚实叙述、语言融合力的感染，都使子空诗歌在生态美学中取得突出的光芒，从而让读者也获得了与众不同的阅读体验：“藤蔓缠绕，你的魂还在/狐狸妖娆，你的魂还在/乌鸦盘旋，你的魂还在”（《请诗人带上怒江的水》），再如“这时候有鸟破窗而入/我把它视为女人/她需要温暖/像我一样/她孤独”（《一只鸟或一个人的一夜》）。另一方面，子空诗歌表面上很随意，其实暗藏着水到渠成的内部逻辑：“因为没有卧室/而无需隐藏/可怕的不是弹药/不是铁线/不是导弹与潜艇/而是牙齿/而是胃”（《鱼》）。在文本运思过程中，随意“撕开”词语，在字里行间有一种来自自然沽沽流淌的治愈系美感，这种独特的话语存在也是他性格中的率真与果敢所致，他有双重的动静分离的人格：“我的气息能养活玫瑰/也能毒害无辜的新娘/我的小便，曾经杀死/成千上万的细菌与蟑螂”（《我是药丸》），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样也不难理解他“自由”粘贴语言的驾驭能力。因为题材所限，子空诗歌思想的实验性和语言的激发性必然会出现一种晦涩、阻滞和崎岖中艰难的探索的苦旅，创新就是求难，逆行中的诗者，这把“刀锋”不是朝向诗歌的底部就是朝向“自我”的精神。像《我的药丸》列入生态诗，有人会大吃一惊，其实这是从自然的生态流转到人性的生态！但无论扎进哪一方向，都是子空诗思的“回击”，哪怕心里鲜血淋漓，也是子空诗歌志向的得偿所愿。因为他最终实现了诗歌意象的自由变形，梦幻情景的显现和情绪真切流畅的表达。

独立，自由，有情怀，是子空诗歌所具备的浓厚生态美学气息。用自然运思诗歌思想，物我交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有一种错落有致的时空观照，同时也会深刻地引起人类对“自然”和“自我”的重新审视。作为生态诗歌美学的持志者，子空必将继续“迂回”流转诗歌思想的锋芒：让理想照进现实。

附子空诗歌作品

我是药丸（组诗）

请诗人带上怒江的水

灰尘绕过了你的影子

是因为你看见了怒江里的水

阳光落下来

是因为看见了怒江里的水

月亮跑出来

是因为看见了怒江里的水

雄鹰高高在上，是因为

嘴里叼着怒江里的水

哦，我的诗人 ，请带上

怒江里的水

你就可以进山了

藤蔓缠绕，你的魂还在

狐狸妖娆，你的魂还在

乌鸦盘旋，你的魂还在

梦见

站在远处的我，看见你在燃烧

立即拨打119，110，120

（那个年代，一切信息靠邮票）

深夜的火光，热辣辣的翻滚

烫伤了狗和狗的眼睛

江里的水扑面而来，扑面而来

淹没了蚂蚁附近的洞穴

我的激素。我醒来

我哭了，我不害羞

在怒江面前，我还是婴儿

水的态度，就是大地的态度

无论你站得多高

你的舌头始终在水里

这是一条江与另一条江的秘密

水

我抱住了怒江的腰

气沉丹田，像大师一样发力

胡子挣出了一茬又一茬

仍不能把怒江举过山岗

我没有哲人的臂膀

我的腰就像一条被打断的狗腿

我趴在石头上，用舌尖

写下：谁率先弄懂了水

谁就弄懂了真理

然后躺下，拜鱼为师

师曰：你看见了

水的颠覆与妖艳

却看不见她的内耗与献身

水改变我们

因为我们跟着她跑

我们改变水

因为我们跑不动了

鱼

鱼目湿润，鱼体丰盈，鱼翅自由

光洁之水，营养之水，无辜的水

在梦境中如花开放。肉体飞扬，万物丰盛

鱼的欲念，鱼的态度，鱼的方式

鱼的爱情与思想，时间与未来，锋芒与亲善

在梦境中如花开放。你的，我的，人的

鱼，在科学之外交媾，一年一次，三百年一次

其中没有恶意，没有要求，没有价格商标

甚至没有对接，没有污迹，仅有呼吸与飞翔

安静与无私与宽容。“交媾”一词实属亵渎

其中包含了我的无知与仇恨。因为离水太远

而无知，因为转世还得做人而仇恨

因为没有客厅，而无须防备

因为没有卧室，而无须隐藏

可怕的不是炸药，不是铁线，不是纤维网络

不是碳火，不是电流，不是导弹与潜艇

而是牙齿，而是胃。你的，我的，人的

无所谓善良与邪恶，高贵与贫贱，少女与花痴

别慌，别慌，漂流的瓶子已迎面而来：

谁遇见了最后的鱼，谁就是最后的人和人的最后

但愿这是梦境，不是水的故事，不是鱼的答辩

但愿我们转世为鱼，我们的鱼转世为人

但愿我们的血转世为水，我们的水转世为血

风吹草动，安然无恙。春波荡漾，鼓声齐天

活着的水

与水相遇，是我一生的幸福

这不仅仅是一棵树的渴望

这不仅仅是一条鱼的诉说

你必须明白，缺水的爱情

谈不上干净卫生；缺水的石头

容易爆裂。水活着，钢铁才会

具有硬度与韧性；绘画才不会

丧失主角边框。我们可以举行

任何葬礼，但不能与水诀别

我们可以免去任何礼仪

但不能废弃关于水的庆典

这不仅仅是鸟儿对风的眷恋

这不仅仅是嘴唇对胃的敬仰

除了我们的敌人，谁也不想

自作聪明，将我们的水

玩弄至死。请你奔走相告

是水，开创了世纪，开创了我们

她是世界上唯一的总统。她活着

她生长。我们和我们的诗歌

都是她身上的植物或声音

在阳光成为父亲的时候

水，就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母亲

再强大的物质，都必须经历

水的孕育。一切的可能

都是水的可能。请你跪下

并用处女的口舌，呼唤我们的水

亲爱的水，让生命倾听

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是药丸

如今的人，都是药做的

药味喷涌，药气嚣张

从头到脚从毛孔到内脏

任取一勺，皆可治病，皆可害命

如果你想多活几年，切勿与我交往

我的气息能养活玫瑰

也能毒害无辜的新娘

我的小便，曾经杀死

成千上万的细菌与蟑螂

请不要为我颁奖

我只是一位家住一楼的病人

有时被安置在广告的中央

有一些手，将我高悬

有一些刀，将我弄醒

我不记仇，也不报恩

只在梦中呼喊我的亲娘

至于护士的脸，那真是

一张脸，人的脸

此时此刻，代表了整个春天

她的声音让我的故乡

听到了怀孕的消息

除此之外，我看到了

针头在寻找缝隙

他们需要一些方式加重病情

提高生活质量

在医院附近，动物和女人

一起呐喊

清洁工人夜不能寐

我的裸体被推为英雄

在无人守卫的地方

为民除害，分发春天的种子

收录失学的儿童

救济秋天善良的穷人

参加和平谈判

用牙齿对抗飞弹与阴谋

1/3的身体进入世界杯足球赛

为队友指明球门的方向

1/4的身体保住灵魂的贞操

标明曾经有一刻钟，高尚过

但在药剂作坊面前

我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成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而且身份不明

子空，当代诗人，居云南。

陈啊妮，诗评家，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