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捷/摄
诗书凤凰,情洒湖湘
——评莫言壬寅年湖南之行所撰新旧诗词
文/肖百容 秦红玉
莫言曾说:“每个小说家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诗人梦’”,写诗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表现自己‘全方位的才能’”,而是进一步了解诗人这个庞大的群体,以求能真正地读懂诗人的诗歌。[]在这个试图“走近”的过程中,莫言内心细腻而真切的情感逐渐流映到他的笔端,他的诗词也因此渲染出独特的艺术魅力。莫言自称是“讲故事的人”,壬寅年他在湖南写就的7副楹联、4首新诗、2首旧体诗,也可以被理解成“有故事”的作品,不同于他的小说、戏剧扎根于高密乡的土地,他的诗词创作带着浓郁的情怀,向着更宽广、更自由的天空迸发。
莫言的诗词在形式上集新旧于一体,旧体诗词的文言特质与白话新诗的自由平实,在他的诗作中达到了完美的平衡。比如,莫言参观湘西芙蓉镇后写的诗歌《游芙蓉镇》,从体例上看,这是典型的古体七言律诗,每七字为一句,全诗共八小句。诗句语言简洁干净,表意清晰明了,毫不拖泥带水。“剧照旧年已褪色,对联新岁尚存彤。盛名豆腐引游客,壮观水簾腾玉龙”四句,道出芙蓉镇的特色产业,莫言在诗句中追忆1986年电影《芙蓉镇》带动了湘西芙蓉镇的旅游和经济,如今地方文化光彩明艳,湘西特色米豆腐盛名不减当年,本地奇山异水自然风光依旧。而莫言的《太白若来》更是用诗的形式描绘了张家界的自然壮丽之景,表达了自身对于天地造物之奇特的感叹与敬畏。莫言在诗后自嘲为“不古不今、不伦不类”之作,实际上并非如此。诗作以“可叹太白未曾来”开篇,用惊呼式语气表明张家界奇山秀水之大美,给读者设置悬念。随后,用绚丽丰富的笔调描述五指峰、天门山、黄龙洞等地的壮观胜景,此诗不论是在行文上,还是在情感抒发上,都做到一气呵成。值得一提的是,《太白若来》与莫言小说平实质朴的语言风格不甚相同,诗作的语言更加富丽精工,如“水如玉环绕山转,云蒸霞蔚鸟声喧”一句,生动且形象地描绘出天门山的绝美之景,远近结合,动静相谐。但对色彩语言的利用上,莫言一直扮演着一个画家的角色,他善将内心的情愫化作五彩的染料融入他的文学创作,用艳丽的色彩描绘笔下的人物和风景,《红高粱》《白棉花》《金发婴儿》等题,无一不在彰显他对色彩的喜爱,在《太白若来》中亦是如此:
天女盘旋踏云上,露湿胭脂红满腮。
纤纤玉手持玫瑰,水晶盘盏玛瑙杯。
俯瞰群山波涛绿,人间催生第三胎。
玉帝丹炉忽倾圮,金浆银液奔若雷。
悬崖峭壁赤光烁,天若铜镜照酡颜。
这五句接连用“胭脂”“红”“玫瑰”“水晶”“玛瑙”“绿”“金浆银液”“赤光”“铜镜”等带有色彩的字词描绘张家界壮丽的自然美景,且所用颜色鲜艳夺目,再借用拟人、比喻、夸张等多种修辞手法,将张家界的陡峭山壁、翠绿丛林、潺潺碧溪和绚烂野花再现于读者眼前,其中情感奔涌而出。
莫言的白话新诗在语言上以平实性和民俗性为首要特点,其诗形虽简,但意义深远。比如,壬寅年七月,他在凤凰写的《凤凰杂言三节》分别描绘了三个场景:石桥上看到沱江里的暮云和银饰少女、水边“静坐”的吊脚楼、幽巷里的芭蕉。诗歌以主体“我”的视线转移为行文线索,展示出眼前现实空间与内心虚拟空间的变换与交错。暮云与少女“镶嵌在云里,梦里”,一切的现实仿佛与幻象交织,人(主体“我”)与桥都仿佛置身于这虚境之中,心绪也因着湘西的自然美景“动荡不安”,眼前的世界亦真亦幻,心中复杂的情感也得以释然。再将视线顺着沱江的水往远处推去,“我”便看到吊脚楼“宛若入定的老妪”静坐在水边,湘西人民的奔放热辣的性格在“诅咒”与“呢喃”声中凸显。“笑过了哭,哭过了骂/牛保牛保你这个天杀的”一句,仿佛再现了沈从文笔下那吊脚楼上的宽面女人与多情水手牛保之间的爱恨深情(《一个多情的水手与一个多情的妇人》)。紧接着,“我”的视线从水边移向了幽巷,幽巷里的芭蕉和嘴里回味的辣味,既是湘西的地方特色,又是“我”脑海中的珍贵回忆。全诗的最后一句——“那时的人/出门便是远行/开口即是誓言”是全诗情感的升华,莫言诗中对凤凰古城的喜爱与向往与沈从文对边陲小城的热爱与赞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不仅是两位伟大作家在艺术上的共契,更是他们精神上的融通。从莫言的新诗中,我们能直接感到细腻情感的流动,这是一种对乡土的自然亲昵,与他小说中对故乡高密的深邃情怀一样。在湖南湘西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上,莫言再一次向大地深处探寻,借诗词艺术之魅力,追求至纯的自然美和真挚的人性美。
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莫言在湖南所写的这些新旧诗词既有对历史故事的追忆,也有对当下现世的感怀。他的诗词于新旧之间,用简明质朴的文字传递出他独特的审美风格和文学趣味,同时也表现了时代的精神,这是当代文人所特有的家国情怀。如莫言所撰楹联:
居家便饭米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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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野餐红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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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在出语中描述自己吃过的湘西芙蓉镇的特色美食米豆腐,对语引用毛泽东关于辣椒的谐语——“不吃辣椒不革命”、“不辣不革命,无湘不成军”。此联既回味了自己曾品味过的“芙蓉镇美食”,又感怀革命时代湘军战士野餐食辣椒的艰苦处境,表现出莫言时刻不忘初心的民族气性。此联在平仄设置上也体现出莫言对中国文学古今“互动”的尝试,联语常用“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的马蹄韵,而莫言此联出语五连仄,第5、6字作拗。第5字“米”是小拗,可救可不救。第6字“豆”作拗,失替,不可不救,且只能对语相救。因此,对语第5字需由仄改平,才可救得此联。莫言用“红”字救上句“米”“豆”二字,是为双救,保证了每联平仄和韵律的均衡。
此外,莫言的新诗也同样有着鲜明的时代精神,比如,他参观湘西矮寨大桥后所写的七言诗歌:
一座红桥起凤凰,青山绿水大文章。
来来去去穿云雾,恍若游仙天上翔。
此诗是用旧体七言的形式写成的白话新诗,语言句式虽平白简单,却描述出了矮寨红桥的磅礴气势,以及其为湘西发展带来的便利与希望。矮寨大桥横于德夯大峡谷之上,它的贯通使湘西更好地“融入了湖南省4小时经济圈”,也使得湘西成为了往返湘渝的“驿站”[],极大地带动了湘西的旅游发展。矮寨大桥的桥型设计与周边秀丽的自然环境相协调,桥身穿梭在云雾之间,驾车驶过确如同天上游仙,曼妙无比。此桥桥塔顶端采用了当地的崇拜物和吉祥物——牛头,象征着湘西人民的谦逊与和善、坚韧与上进,红桥与湘西的青山绿水浑然一体,成为了当地的标志性建筑。莫言此诗描绘的正是矮寨大桥的威武雄健和地方美景的秀丽雅俊,此“大文章”亦是富强祖国为湖南湘西所作,是新时代的华美篇章。莫言的新韵楹联也有如此浓郁的时代精神——“丽日和风强国盛世/崇山峻岭矮寨高桥”,此联平仄上下相对,音韵相协,上咏盛世,下叹高桥,是为强盛中华民族所撰之赞歌。
近年来,莫言不断尝试创作诗歌楹联,从组诗《七星曜我》的发表到微信公众号“两块砖墨讯”的每期推送,他的新旧诗词逐渐进入大家的视野,有的学者认为“莫言的诗歌过于直白”,“诗歌届更是认为莫言的诗是口水诗”[]。但实际上,我们应当以辩证的眼光看待莫言的诗词创作,他的诗词语言平白朴实、文言合一,结构简单小巧、干净利落,他的新旧体诗词创作以较小的体量承载了宽广而深远的情怀,这是莫言在沉积之后的笔墨凝练。壬寅年湖南此行,莫言书写的这些新旧诗词,无一不包含了其真挚深邃的情感。从这些诗词楹联中,我们能感受到高密人莫言对湘西土地的亲近与向往,沱江里的暮云、满头银饰的少女、神秘的吊脚楼、涅槃的芭蕉花、雄伟壮观的矮寨大桥、充满回忆的岳阳古楼等等,都是莫言在湖南这片热情洋溢且充满生机的土地上感受到的一切,这是莫言创作的初心。“风景这边独好,江山如此多娇”[],自是要用真情实感的文字一咏这湖湘大地的壮美之景,自是要借文学、音乐、书法的艺术魅力抒发内心强烈的文人情怀和时代意识。而莫言自身,也在这不断“撕碎程式化宣传海报”的过程中,直面新的挑战,开拓新的文学创作领域,这是当今时代一个优秀作家所应当具备的精神和品质。
[1] 莫言,张清华.在限制的刀锋上舞蹈——莫言访谈[J].小说评论,2018(02):4-17.
[2] “1”为仄声,“0”为平声。笔者此处按普通话读音划分平仄,因此“革”字,古音为“仄声”,今音为“平声”,此处取“平声”。
[3] 世界最大跨峡谷悬索桥湘西矮寨特大悬索桥通车[J]. 共产党员(5):51-51.
[4] 汪涌豪.诗歌与时代:我们有哪些误解[N].文汇报,2018-9-14,第9版.
[5] 莫言于壬寅重阳节所撰楹联,集毛主席词句为联。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来源:红网
作者:肖百容 秦红玉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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