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洞烟云

文/石光明

龙洞烟云，是临武古八景之一，也是我此次去临武印象最深的感悟。

友人曾极言临武龙洞之幽古，龙文化之茂盛，便有几分好奇。在临武县城边，见巨大广告牌赫然写着：“千年古县，龙源临武”。心想，如此高调宣示“龙源”所在，临武的“龙气”究竟如何？

临武是千年古县不假。西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就建有临武县，沿袭至今。更早的战国时期，楚考烈王封临武君于此，置临武邑，临武君通兵法，当时春申君为相，他为楚国大将。《荀子》和《资治通鉴》均记载了楚魏大军解救邯郸后，赵孝成王邀他与荀况讨论兵法之事。史海茫茫，临武君姓名失传，但临武县让后人记住了他的封号。临武地理位置独特，属楚尾粤头。二千多年的历史，在秦汉古道上绵延，又被渡头古城遗址考古发现点彩上色，日益为世人解读。

最早记载临武龙洞的，是明朝嘉靖四十年（1561）的临武县志。志云：“龙洞在县北二十里，石潭中有石龙，约一丈余，鳞爪俱备，唯首潜入潭水中......洞口时有烟雾结聚，盖龙气也。”崇祯十年（1637）四月初四，徐霞客深入龙洞，涉水考察石龙，写下约900字游记。

国内以“龙”命名的山水洞穴数不胜数，各有胜迹。临武龙洞的神奇，在于它独有的“鳞爪宛然”造化天成的石龙，“潜龙在渊”毓化风俗的幽秘，更因为洞口魔幻般结聚的“龙气”，千百年氤氲不散的“烟云”，引人入胜。它把神话与现实、历史与人文堆积融汇，天造地设一个“龙源”故事，营造出神秘深邃的审美感。

龙洞位于石门村后龙山。顺村路望去，山崖洞开，恰是一座高大的天然门坊，古朴的青石板路苔迹斑驳，天光浮动，穿门而过，村名由此得来。我以为前面即龙洞，惊异其宏阔大气，便快步前行。友人提醒，才知我们性急了，龙洞隐在左手山腰深处，徐霞客记录的“翠微隐约，青翠之山色间”。

午后天气还晴好，这时竟飘起了小雨。庆幸龙洞还未搞旅游开发，我们能看到原始风貌的洞窟。但路却不好走，一条山路坎坷泥泞，除了雨声在树叶和雨伞上的细吟，和我们的脚步和喘息，山林了无杂音。不由得想起487年前徐霞客探游龙洞的情景来。

这一年，52岁的徐霞客由蓝山入临武。虽已游历众多名山大川，当听说附近“有龙洞甚奇”，仍不顾身体发热，抱恙步行十余里，亲历龙洞探秘。读其游记，文词精彩，意境幽杳，如身临其境。徐霞客是世界最早的洞穴学家，考察过众多岩溶地貌，竟对龙洞赞叹不已：“即此已足压倒众奇矣”。“此洞品第，固当在月岩上”。咀嚼这些经典文字，便觉自己再难动笔，狗尾续貂。

龙洞观龙气，是可遇不可求的。徐霞客就没遇上，游记无记述。我们运气不错，洞口十米开外，便清晰见洞内雾气氤氲，仿佛潜龙气息吐纳。可能是天气阴雨，洞内外温差较大的缘故吧。进入龙洞，穿过“百柱千门”，不知是几重“曲房邃阁”，眼花缭乱之际，同伴小声唤道：瞧，立佛！定睛一看，灯光前，一尊石佛剪影巍然，佛前钟乳石参差，如香烛丛列，仿佛告诉我们，潜龙就在里面了。当年徐霞客入龙洞，火把照明，光线暗淡，立佛没现身。游记里没读到，洞窟里见到了。龙是吉祥威严的神异动物，越五行，通三界，自然与佛有缘。

透过袅袅烟云，我看到了徐霞客前800多年，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的身影。韩愈是唐朝贞元二十年（804年）二月与张署一起到临武的。上一年关中地区大旱，灾情严重，而京兆尹李实却谎报粮食丰收，依旧横征暴敛，刚升任监察御史的韩愈，为民请愿，上《论天旱人饥状》。但韩愈高估了唐德宗，低估了李实。李实仗着是皇室宗亲，欺上压下，结果唐德宗听信了李实的蒙蔽和谗言，反将韩愈贬往僻远的岭南，任连州阳山县令，同僚张署附议也被贬为临武县令。张署留韩愈在临武盘桓多日。韩愈在阳山的一年多时间，多次来临武，与张署过从唱酬频频，古道边、武水畔，留下不少诗篇，以及“韩张山”“期宿村”等地名。

据研究者考据，这段时间韩愈写了散文《龙说》。韩愈是否到过石门龙洞，史料无载，以他对人文风物的敏感，一定听说了石龙奇观。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他触物生情，反思被贬斥的原因，撰《龙说》咏物言志，寓意深远。以龙喻圣君，云比贤臣，认为君要圣明，臣要贤能，良好的君臣关系，应该像龙与云一样，“龙嘘气成云”，而“云从龙”。韩愈既是文学家，又是思想家、哲学家，《龙说》虽未具体描写临武石龙，却把龙洞烟云深处的哲学思辨解释出来，丰富了龙文化的历史底蕴。

龙是十二生肖中唯一不见于自然界的动物，神秘而诡奇。神话时代，龙的起源与中华人文始祖伏羲有关，典籍说伏羲“蛇首人身，有圣德”。龙图腾的产生与华夏民族的形成如影随形。石器时代，华夏先民尊奉不同的动物为部落图腾，闻一多先生研究：众多图腾部落中，蛇图腾最强大，部落合并与融化，即是蛇图腾部落兼并同化其他部落的结果。“龙”的形象集合了多种动物形象，“龙图腾”属于图腾组合与升华。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使龙成为了华夏民族的标志，成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集中体现。

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临武龙文化发育繁衍尤具特色。石门村是个古村，蒋氏族人聚居地。一位中年汉子引我们参观明清建筑，傲骄地告诉我，为徐霞客拿火炬的“蒋氏导者”是其先祖。此地习俗，农历二月初二为“春龙节”，“龙抬头”，村民除了剃龙头，采龙气，吃龙食，还集体舞龙。舞龙种类繁多，布龙、纸龙、草龙、青丝龙、炭火龙、香火龙、跳龙、板凳龙、金瓜龙，十里八乡都汇聚到这里，祭祀神龙，村里到处都是摇头摆尾的舞龙，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龙的形象和寓意，深深烙在了石门村民的心里，融入百姓的家常烟火、风俗习惯和休闲娱乐之中，体现着人们“龙的传人”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