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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学丨舒维秀:寻蟮记
2024-07-22 16:13:01 字号:

生态文学丨舒维秀:寻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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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蟮记

文/舒维秀(侗族)

小伙伴们盼着一年中最闷热日子的到来,倒不是为了白天下河洗澡摸鱼,而是想夜间去田头照黄蟮。

暑假里,总有一段时间闷热难耐,白天大伙约好,晚上去照黄蟮。草草吃过夜饭,急急从炕上取下新砍来的,破细成拇指样粗的枞膏,又从火铺脚找出用细铁丝织成的铁丝兜,另找一个铁提桶,一把火炕里的铁夹钳,从火炕中点燃枞膏,放进铁丝兜里,手握兜把,作灯笼样打出,朝寨外稻田而去,此时必定星斗满天,蛙声凹凸不平,却没有一丝风。枞膏燃着,一手举着,另一手提着桶,还没走到田间,已又汗湿一身。

在这样闷潮的夏夜,黄蟮喜欢从田泥中钻出,来到田埂边的禾蔸下歇凉,这成了我们照黄蟮的最佳时机。大家默不作声,轻手轻脚走在濡湿的田梗上,脚底下发出水草受挤压的嗞嗞声,火兜朝近禾兜,看见黄蟮慵懒地卧在禾下田水中时,悄悄把夹钳张开,伸入水中,快速而用力朝黄蟮头部或腰部夹下,黄蟮必是首尾相弹,搅浑禾边泥水,提起火钳,朝铁桶口一松,那条黄蟮就落入桶中,用劲钻动一阵,也就归于平静。

开始时坝上田野中,只一兜枞膏火,继而三兜五兜七八兜,照黄蟮的除了一帮男孩子,有的人家大人也参加进来,还有些人家的妇人们女孩们也来凑热闹,夹住黄蟮前,田埂上静静的,不时传来“好大一根,跑了,可惜”,“这根老实,不晓得逃跑”,“这根凶哩,想咬人”……满坝田野中,细碎言语声,时断时续。

一般忙到空气稍稍转凉,一瞧提桶,大多有半桶黄蟮了,田中的兜火陆续朝各家游去。瞌睡少的人家,洗净剖好,切成节,炒了吃鲜宵夜。有的人家,给桶换了清水,第二天再剖,炒吃一部分,搓盐挂炕上炕一部分。家里读书娃崽多的,舍不得吃,提去街上卖了,积攒几个读书钱。

小时的照黄蟮,一如小时的下河摸鱼,记忆不忘。这里所说,却不是这段记忆,是近年来和一条黄蟮的纠结与折腾。

“肥水不流外人田”,栽秧前后,尤其特别注意。

我们家的秧田地面积四分多五分不到,在寨边水井外坎,几乎与水井持平。“吃了社饭动犁耙”,先犁泡了一冬的秧田,以前挑猪粪牛粪草,撒在田中,犁翻入泥,三犁三耙,再作垄撒谷种。现在改撒化肥了。秧满月后,举行个简单的开秧门仪式,女人们就挽起裤脚下田扯秧,男人们挑起一担担秧,从远处的田栽起,最后栽秧田,刹果活路。

秧田头的秧全扯上田梗后,朝秧田先撒一遍化肥,再犁耙一遍,就可栽秧了。此时的田水不深不浅,深了,怕遇下雨,田水外溢,肥水流了外人田。浅了,还没等秧转兜,就露背现了泥。

每丘田都有几个田破口,一般左中右各一个,当然遇上一亩两亩一丘的,破田就开得更多些。我们的秧田就开了左中右三个破口。每个破口边放有四五个从河边扛来的岩头,作塞破口酿水之用。打谷前一段时间,要把破口岩取出,从破口处往里,把禾兜挖扯移至左右两边,理出一条小排水沟。左右破口亦然,放干田水,便于割谷打谷。第二年吃完社饭,家人扛起锄头,把秧田破口塞好,酿水泡田,待泥土松软后,就动犁耙了。

父亲过世后,每年都是我们回家组织劳力犁田、栽秧、打谷、晒干、箱净、归仓。母亲负责平时管水,打药。前年栽完秧田后两三天,母亲去察看秧田的秧兜,有无浮脚情况,如有,就扯起栽秧时预插在田边的那兜母秧,一兜兜补栽去。补兜时发现中间田破口有轻微的水响声,仔细察看,有钢笔头大小的一股田水从里向外涌出。“又流走了好多肥水,可惜我下的化肥了”,母亲边说边弯腰,从田埂边抠坨泥巴,在破口外边出水处补堵好。第二天,管涌依然,又抠泥从破口里边堵好,第三天,仍然管涌。如此三四次,她怀疑是有黄蟮在田埂里作怪。

接到母亲电话后的周末,我赶回家去,要找找那条黄蟮的麻烦。任由它这么钻破田坎流水流肥,这季稻谷还收不收了。

只见管涌,不见黄蟮。我从田埂上找来两三粒鸡蛋大小的石子,从管涌口往里塞,一时也把水塞住了。心想,黄蟮再狠,怕是拱不动这几颗硬石子吧。第二天早上去察看,管涌偏移了几寸,照样有水流出。我又找几颗石子堵上。第三天,涌口又偏移了几寸。看来只有从破口里边堵上才行。我找来几块片石,立砌在破口里边泥中,心想这下子黄蟮怕是钻不通了吧。

第二天母亲电话中说,还是有水漏出田破口。

又一个周末,我找来几张长瓦片,呈半弧形插在破口里边禾兜脚,瓦边与瓦边略有重叠。

“这黄蟮怕是成精了,怎么堵都堵不住”,电话中母亲埋怨着。我又支招,“撒些石灰或滴点农药去看”。过了三四天,母亲又来电说,“只消停了一两天,又钻漏水了”。

我去卖合金铁皮的店里,买来长约一米,宽约二十五厘米的薄铁皮,呈弓形,插入破口里边的泥里,左右超过了破口边尺把远,铁皮入泥十厘米深,把田水与破口完全隔离。“还能钻漏水么”真的还漏水。

想到了小时照黄蟮的事,选一个闷热的夜晚,我和母亲带上电筒,没带夹钳和提桶,不声不响来到秧田中间的田破口,突然一拧电筒,近距离朝破口里边照射,只见那团田水已被弄浑,应是黄蟮仓促逃避时所为,但仍然不见黄蟮影子。

我无奈地跟母亲说,“那只有人麻烦点,早晚来看一次田水,堵一次,少漏点水”。

和这条黄蟮的纠结折腾中,转眼到了放田水时间,从中间破口到田里坎的沟理出来后,我又把破口左右两边田埂软土各挖去一两尺,仍然与那条黄蟮“好久不见”。

去年栽秧后,寨人说,“某处有人会捉黄蟮,带话叫他们来把秧田这黄蟮捉起来,不然今年又害你俩娘崽为看田水忙上忙下”。母亲忙回话,“莫喊人来了,前几天我把黄蟮捉出来了”。

母亲照例每天去秧田两三次,照例要抠泥去堵那管涌。

有次我也去秧田,轻声问她,“黄蟮不是捉出来了么,怎么还漏水”她看了看四周,悄声讲,“没捉出来,这么堵啊挖啊,都找不到,怕是这黄蟮命该这样。莫被人家捉了去。我勤来堵水口,也消不了多少水,里头水井源头旺哩”。

我想也是,为何要这么三番五次去折腾一条黄蟮呢,这黄蟮又能破坏多少收成呢。

万物皆有命数,母亲讲的这黄蟮的“命”,应该就是“万类霜天竞自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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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维秀,侗族,湖南新晃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人民日报(海外版)》《求是(内部文稿)》《民族文学》《文艺报》《散文选刊》《湖南散文》《湖南日报》《贵州日报》《怀化日报》《边城晚报》等报刊杂志。有散文作品入选中考试题、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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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红网

作者:舒维秀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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