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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时刻丨北塔:无论他们把我横排还是竖放,我都兀自直直向上
2024-08-19 14:57:40 字号:

诗歌时刻丨北塔:无论他们把我横排还是竖放,我都兀自直直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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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人自画

一、首

我的怒发要冲冠

却被帽子压得服服帖帖


我的额头再高再亮

也不得不在帽檐下低三下四


我的目光如奥运会的火炬

到头来因为看得太多而昏花


我的鼻子像烟囱帮灶王爷

遮盖灰烬,却不能随他的烟上升


我的嘴巴被改装成喇叭

在大街上鸣放,却被讲话捂得严严实实


二、身

我的双肩曾勇挑重担

却被僵硬的扁担压折了骨头


我的胸脯挺得像机关枪

打完后落到心里的是一堆空弹壳


我的肚子是一条河的下游

多少船淹没于不咸不淡的水


我的腰上曾挂着三尺龙泉

如今被自己用一根带子束紧


我的膝盖下从来都只有沙子

这样好,哪怕跪下也不会硌得生疼


我的脚承担我全部的重

却总是被我自己的鞋子囚禁


◎飞蛾死于扑火吗?

冲破飞蛾的重重包围

我冲进小楼成一统

我关紧门户

势要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我一打开灯

成千上万只飞蛾

就企图投奔光明

它们的翅膀剧烈地拍响

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我的灯没有发火

没有去诱惑、捕获

或烧死任何一只

它们全都自己撞死在

灯罩上、玻璃上

伙伴们的身体上


◎东门外

被车轮拥抱后又抛弃的尘埃

奔赴到路灯的裙底下

俯伏下来

像大鸟羽翼下的一群幼雏


一棵白杨的膝盖越是受过伤

越不会弯曲

被初夏微醺的风抚摸着

每一片叶子都在抽筋


另一棵,在灯光的重重围困中

挺起了胸膛,伸手把弯月

取下来,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暖溪

——灵感源于福建省闽清县塔庄镇秀洋村

我这来自大山的皱纹

是众人的眼泪

从一个村

流到另一个村


我用六月的舌头

去舔螃蟹的洞穴

我用涟漪的唇

去吻芋头的根


雨滴敲响我的耳鼓

给不安分的蛙鸣伴奏

月光乱弹我的心弦

把歌声强行灌入倒伏的稻子


让玉米在我的小曲里濯足

让荷叶在我的掌心里跳舞

让我怀中的小虾小鱼

都被你们的画笔钓走


只要那被大山遗弃的石头

滚下来,留下来

在这比刀更狭窄的河床

与我相互取暖


冬日的老丝瓜

怀抱着饱满的种子

在冷风里盲目地晃动

像一面卷紧的战旗

一座被敲破的铁钟


亟待月光的尖喙

啄断盛夏的肋骨

取出你怀中的种子

种入黑白不分的大地


地铁口的摩托车大军

生计的弦被拉得太紧

生命的弓弯得几乎要崩断

这些箭被狠心地射出去

任何一支

都无法飞出自己的射程范围


这支射中孔方兄的心窝

那支射中垃圾桶的脚踝

还有一支失落在

城外土馒头的后背


铁马升上天空

会把偶遇的飞燕

踏成一摊肉泥


那从地下回来的幽灵

已经在薪水的牢狱里熬得太久

地铁口如火山口

谁会做片刻的停留


我是你悬崖上的马

两眼被蒙着斗牛的红布

两肋贴满肥实的秋天

踏破高速路上飞扬的尘土

我向你布满病毒的悬崖狂奔


你的笑容像千年灵芝挂于峭壁

你的裙摆像蝴蝶翅膀敛于峰巅

我的缰绳已经勒断

而马的前蹄已经失落


唯一的阻力来自空气的流动

唯一的救星是谷底的草叶

你悬崖的下巴始终高抬着

等待另一匹马的嘶鸣和白沫


农夫与手机

农夫的手机一受冻

就开始冬眠


农夫把这胸藏芯片的蛇

放到贴身口袋里

用体温暖醒了它

它吐出字码的舌头

咧开影像的牙齿

把农夫的时间的血肉

咬了个稀巴烂


我的伊甸园被摘除了

今天,我的伊甸园

被从大地上摘除了

那曾经淌着牛奶和蜂蜜的河流

变成了鲜血的涓涓小溪


柳叶刀逼退苍老的闪电

从松弛的滕蔓上割下我的伊甸园

只留下空荡荡的竹架子

像风中的蜡烛头

守着菜畦的残年


当蟒蛇缓缓爬过田野

我的庄稼迅速衰败

西伯利亚的风不用吹

伊甸园的热带植物都在枯萎


病榻的呻吟从天上传来

连最远方的金牛星都感到了疼痛

大地没有变得轻松

反而更加沉重


南锣鼓巷的早晨

最细的雨滴最可能击穿

我华美的伞盖

太阳躲在乌云身后

悄然变回公鸡

已经站上了屋顶

还觉得不过瘾

以为它的嗓子

是明代洪武年间的钟

能震破小巷的胆子

使我受伤的脚步更加缓慢

更难逃脱瘟疫的追捕


昨夜的狂欢已经被冲入下水道

又变成馊味一股股泛上来

几乎要拧掉仿古的鼻子和门面

几乎要逼停宿醉未醒

却赶着上班的轮子


无论他们把我横排还是竖放

我都兀自直直向上


他们可以摸着我的胡子叫我小鬼

我会低垂着叶子

俯瞰阿猫阿狗从我脚边走过


无论大地有多大

我的根椐地只需要立一根锥子


每一节都是膝盖和脖子

哪怕被削、被砍

也绝不弯曲


火炉在火里

烧得通红的铁块相互碰撞

从这一块踏到另一块

我的赤脚底部吃吃作响


但我在重温咱俩的每一步时

觉得阵阵寒冷

只因为你的火炉已经降温


那时经过火神庙的祈祷后

一整片爱的幽篁就已经被烧毁


人与狗

主人与主人相安无事

狗还是会相互撕咬

因为这个主人扔出骨头

与那个主人没有关系


而所有的狗都可以去抢


时代诗学

没有鲜花

从春天的铁板上迸射出来

他们用落叶

装饰他们的窗户和门面


细枝末节被他们撸光之后

我的树干将以光秃的姿态

进入这装修的时代

抵御那来自西伯利亚的风


如果你不能把我

从新时代解救出去

就不要靠近

这已经被乌鸦攻陷的林子


连喜鹊都加入了乌鸦的合唱

你走过时,就不要发声了吧


◎幼童照镜子

镜子把我吞了

又把我吐出

我想自己走进去

却被玻璃挡住


我想用手指去戳他的鼻子

却戳到了自己的手指

我想去摘一朵他的笑容

却始终够不着他的脸


镜子的后面

是否还有一个我

我伸手到后面摸了一把

却摸到了自己的后背


我前进他也前进

我后退他也后退

我转身离开

他是否留在里面


风箱自白

你推我,我就给你吹

你拉我,我就送你一阵风


在你的推、拉之间

我帮你扇动了多少火

把多少生米煮成了熟饭

把多少骨头炖得稀巴烂


而我始终空着我自己

而且从不主动生————气

(原载于《欧洲诗刊》)

图片

北塔,原名徐伟锋,北京语言大学教授,系世界诗人大会执行委员兼常务副秘书长、中国外国文学研究会莎士比亚研究分会秘书长、河北师范大学等高校客座教授,曾任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已出版诗集《滚石有苔——石头诗选》等各类著译约30种,有作品曾被译成英文、德文、蒙古文等近20种外文,曾出访40余国。曾在国内外多次获诗歌创作奖和诗歌翻译奖。欧洲新移民作家协会诗学顾问、《欧洲诗刊》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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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红网

作者:北塔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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