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百名作家、百座湘村,无数湘人、万般湘味。他们的笔下,有山野之趣,有儿时回忆,有湘村的往昔和今生……即日起,红网文艺频道推出《文学里的湘村——湖南百家写百村》专栏,推作品、推作家、推乡村,讲好湖南乡村故事,以文学赋能乡村振兴,擦亮、打造湖湘名村名片。
绿意稠木湾
文、图/张茂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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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木湾是个地名,更确切些,是一个行政村。提到这个名字,心中就闪过一丝暖意,这感觉源于有关稠木的记忆。
稠木是长在山岭崖壁间的岩稠、檀木、青冈木等质地坚硬的杂木树,小时候上山砍柴我专挑这些硬邦邦的家伙下手,扛回来晾在屋檐下,留着打糍粑、炖年肉、煮粽子时用。冬天则用来烤火,一根脚肚子粗、一庹长的稠木柴火,可以静静地燃烧一二天。舌头般的火焰轻轻吐出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意,顿觉血液顺畅,四肢柔软、舒展。而那些木质疏松的柴火,火焰子蹿得老高,呼啦几声就过去了,远不如稠木踏实。
莫非稠木湾盛产稠木?
稠木湾并不遥远,从县城到稠木湾村,仅四十分钟车程。小满时节,空气湿润而柔软,终于走进稠木湾。车子沿着沅水行驶,到柿溪后又沿着大溪行驶,最后进入梓溪。梓溪是一条长长的溪谷,两边高山相对,望不到顶,起初极狭,之后渐渐开阔。穿过稻田和村庄,转眼间就到了稠木湾村部楼。
在我眼前轻吟低唱的小溪,从耸入云天的群峰间汩汩而来,本是悠哉乐哉无忧无虑的,却被一道道坝子截住。这坝子有青石垒成的,也有水泥浇铸的,像一道道铁箍扎在活蹦乱跳的溪流上,将溪水引入旁边的稻田。稻田之外,几户、十几户人家依山面溪而居,白色墙体的小楼辉映在蓝天之下。这些点缀在山谷间的自然小村落,像一片贴在夜空中的星星。村落之外是青山,青山之外还是青山,稠木湾隐身在绿意之中。
这方世外桃源,其实离我不远,却未曾问津,今天突然间闯了进来,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仿佛于某个时刻身临其境。是前世或者今生?在一次旅途之中或者一场梦境之中?不过,顷刻间我醒悟过来。这意境源自于古代一位宅边观柳、篱旁赏菊、不慕荣利、唯以读书饮酒为乐的隐者笔下。
然而,我满怀好奇地寻找稠木时,得到的答案竟是否定的。
稠木湾没有稠木。
村部楼背后满山遍地,一眼望不到头的是一大片柑橘林。橘树是屈原笔下的“后皇嘉树”,屈原以橘自喻,咏橘述志,开创文人借物言志诗歌的先河。橘树以朴素著称,春天来了,百花争艳,万木竞秀,橘树依然一袭旧装。从密密层层的老叶中挤出的小果子,指头般大小,浑身布满针眼,呆头呆脑,憨态十足。原来橘树坚持冬天不落叶,硬要待到来年才慢慢飘落 ,是为了保护果子呢。
站在坡上放眼四望,绿浪滚滚,层层叠叠,有深色的,也有浅淡的。其中一种颜色较深的绿分布最广,田头溪坎,屋前房后,湾里岭上,四处都是,那是稠木湾人经营了几十年的橘树。
稠木湾柑橘产业,发端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还在集体化时,开始以大队为单位开发荒地,栽植二百亩杉树、一百亩柑橘,发展集体经济。后来修建学校、改造电网等公益事业,全由村里出资,村民既得实惠又植入了发展经济的理念。实行责任制之后,村里刮起栽种柑橘之风,短短几年时间就栽了二千多亩,之后逐年递增,渐渐形成现在的规模。据统计,稠木湾十三个自然村,一万六千多亩山林,光柑橘就有七千多亩,每年产柑橘五百万斤以上。
随脚走进坡脚下一户人家,门上还贴着大红春联,另有“光荣之家”“五好家庭”二块小牌匾。女主人忙着搬凳请坐,又拿出柑橘来招待。柑橘颜色鲜红,握在手里沉沉的,身上还有一个肚脐眼似的小苞。都这个时候了,还保存这样完好,剥一片入口,精神为之一振。正宗的脐橙就是这个味道,香甜中夹着点点酸味,那种甘腻的感觉反倒成假了。
户主左方好是八十年代退伍老兵,除在部队服役外,一辈子守着柑橘。当年退役时他被乡政府聘为合同制干部,没呆几天就卷起铺盖跑了回来。如今同他一批合同干部都拿到了退休工资,但他没后悔。之后打工潮涌起,不少人选择外出,左方好父子却坚守家里,种田做地,伺候柑橘,养几头猪,喂点鸡鸭,生活完全自足,每年十多万元柑橘收入就是净赚了。但最大的赚头还是家人相守,乐乐融融过日子的感觉。老左沉迷柑橘,几乎与外界隔绝。前年遭遇车祸,命悬一线,幸亏抢救及时,县退伍军人管理局对他实施救助,他才知道还有一个管理自己的单位。稠木湾这方黄土厚地,成就庄稼,不管那类柑橘颜色口感俱佳,耐储存,年年提前预定,价格不菲。出现疫情后柑橘突然滞销,小山似的堆在那里,老左急得没法了,只好打发小儿子出去打工,维持家用,但他依然乐观,坚信销路会好起来。
“奔七十的人了,又有后遗症,走路都拄着拐杖,还隔三差五往柑橘林跑。”妻子忍不住责备他。其实,老左这状况需要运动,慢慢康复,柑橘林是最好的去处。祝愿他健康长寿。
对面陈家坡,那一大片浅绿像一块阔大的地毯,斜铺在山岭上,岚雾蒸腾,似仙境一般。这片二千多亩的油茶林,原是一片荒坡,以土地流转方式承包给一家农林开发公司,签约农户二百多户。2011年栽下茶树,几年工夫开始挂果,紫红色的小果子,藏在嫩叶之中,像跟人捉迷藏似的。同柑橘一样,油茶也在管理。清除荒草荆棘,剪去多余枝节,补苗,除虫,每年耗掉一千多工时。深谙柑橘之道的农户,对管理油茶无师自通,几时除草,几时杀虫,几时摘果,几时剪枝,都在掌握之中,干起来得心应手。
在坡上转悠时遇到不少村民,有打理庄稼的,也有照顾柑橘树的,显得十分忙碌。现在不少村子几近空壳,偏远的坡地都退给大自然,稠木湾是一个例外。
听说稠木湾的红薯粉很有名,在坡下田自然村见到另一番景象。收了油菜,插了稻子,坡下田村民开始移栽红薯,山岭坡谷间处处闪烁着忙碌的身影,似乎在与季节赛跑。
红薯极易生长,新栽的薯苗被风轻轻一吹就换上了新装,在夏阳雨雾滋养下壮根长叶,瀑布般贴在坡地上,苍翠夺目。待到秋风乍起,深藏在绿叶下的茎块耐不住寂寞,纷纷探出头来。村民开始抢收红薯,加工红薯粉,小山村开始了新一轮忙活。
我家也曾做过红薯粉,我们称之为薯粉条。加工薯粉条时,先将薯粉(淀粉)掺水拌匀,加入一定比例的芡粉,倒进一个很深的木质勺子里;将勺子置于滚沸的大锅上,用力敲击勺子边缘,柔柔滑滑的粉丝不断地从锅底冒出;粉丝经过冷却后,放在通风处晾干。具有保健作用的薯粉条就这样诞生了,但这看似简单的手艺,也有高下之分。好的薯粉条光滑均匀,耐蒸煮,有韧性,口感好。
陈家坡脚下就是刘克自的家,还在大门口先瞅见门前晾晒粉条的架子。刘克自正低头摆弄机器零件,年近花甲的人,依然阳光满面,真的看不出来。谈起薯粉条,他如数家珍。
刘克自是村里最早做薯粉条的人,还在集体化时就动手了。从红薯中提取淀粉,一部分直接做菜,一部分加工成粉条,用来招待客人和过年过节食用,都是小打小闹。包产到户后,薯粉条加工开始火热,村民遍栽红薯,家家户户做薯粉条。从栽薯、挖薯、提取淀粉、加工粉条到晾晒、包装,最后出卖,历时大半年。
没通公路时,外出卖粉条全靠肩挑背驮。附近修溪口、谭家场、大江口等集镇逢场必赶,有时也去城里卖。销得最多的是大江口,当时通往大江口只一条崎岖山路。逢到赶集日得摸黑起床,翻过陈家坡,再往下赶到河边坐船,一上一下,二十里山路。有时销路好,一担卖完了,赶紧回家再挑一担过去,经常摸黑回家。
薯粉条最好销时买到十二元一斤,每年出产一万多斤,收入十多万元。刘克自靠着薯粉条养家糊口,供孩子读书,建房买车。他的二个女儿都已成家立业,大女儿在怀化开车行,小女儿在广州办厂。现在粉条加工大多机械化了,苞谷粉、马铃薯粉、大米粉等应有尽有,超市店铺随时可买。刘克自也用上了薯粉条机子,半手工的,效率远超木勺子,粉条质量上乘,与他的手艺密不可分。他做了近四十年薯粉条,还不肯放手,不过,现在不用挑着担子去赶集了,而是先预定,他开车去送,或者顾客来取,一个电话就搞定。
在稠木湾斋家垴自然村落旁,见到一棵黄里岩树,枝干虬曲,皮肤皴裂,树叶依然葳蕤繁茂。这棵穿越岁月的老稠木,是稠木湾历史的见证者。大约400多年前,先后有刘、左等姓陆续迁入稠木湾,在这条荒蛮溪涧中斩荆拓荒,繁衍生息,延续着艰苦自立、勤劳持家的遗风。
张茂旭,男,湖南省怀化市辰溪县人,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散文学会会员,湖南诗歌学会会员,怀化市作协理事,辰溪县作协代主席,先后在《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参花》《西部散文》《中国报告文学》《湖南散文》《怀化日报》《边城晚报》《怀化文学》《雪峰文化》等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和报告文学,并多次获奖,有作品入选不同选本。
来源:红网
作者:张茂旭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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