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明月春风相思结

文/指尖

跟人类相比，植物也是千姿百态，各个不同，各有特点，多神奇。像丁香属，就有紫丁香、波斯丁香、蓝丁香等三十余种， 紫丁香下一级包括白丁香、佛手丁香等，波斯丁香下一级包括花叶丁香等，不一而足。古人对丁香花的描述极其丰富，既有“冷艳琼为色，低枝翠作围”这种对外貌的描述，又有“愁肠岂异丁香结”“熏透愁人千里梦”这种对形态的比拟，最迷人的是“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以花喻己，以花喻人，丁香花，成为有意味、有情怀的花朵。

对丁香花的最初最深刻的印象，来自戴望舒的《雨巷》。陌生事物所散发出的神秘感，总会教人极尽其能发挥想象，让虚幻和真实碰撞重叠，遂形成一种似是而非的事物。我就是这样幻想丁香花的花瓣、花蕊、枝叶和根茎的。乃至喜欢下雨天，撑一把雨伞，在县城街道上漫步，心里怀着《雨巷》般的哀愁，幻想自己就是那朵结着愁怨的丁香般的姑娘，并渴望上演一出惊世骇俗、天荒地老的遇见。兜兜转转几十年，当终于得见丁香花的真容，人已过了哀怨彷徨的青春时光。

丁香花，瓣瓣欲语，朵朵含羞，团团簇簇，拥挤无隙，看似一朵，实则几十近百，每朵都有一股青涩的羞怯，几十朵拥挤一处便有了铺天盖地的忧郁和清愁。丁香，丁香，表面看似单薄，骇怕，胆怯，实则它在用表象复杂多姿的形状，来掩藏内心无边的婉转。当然这种试图伪装的行为最终失败，它的花香暴露了它的秘密，不可抵挡，不可逃避，哪怕你站到很远的地方，房子里面、石头后面、流水尽头，都会嗅到丁香花的香气，浓烈清雅，绵绵缠缠，俨然要把你熏透、染透、想透，变成钟情、思念和牵挂它的人。就像一个远隔千里的人，跋山涉水，舟车劳顿来看你，而你们相见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不舍作别，步步回首，又不得不踏上旅途。相见难的遗憾，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实的冷酷和失望的蜂拥而至，渐渐凝结成无边的相思、愧疚、悔恨。本心深藏的，却是那个叫“爱”的字。不能说，不可说，又不必说。丁香花的味道，怕也是“爱”这个字凝结而成的吧。

丁香花大约在阳历四月开放，这时天气阴晴不定，忽雨忽雪。“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在死去的/土地里哺育着丁香，混合着/记忆和欲望，又让春雨/拨动着沉闷的根芽。”丁香，最敏感，也最伤心的春之花，却拥有惊人的自愈力和承受力，所有来自风雨的戏弄和命运的残忍，它都会全盘接受并成功破解。原来，丁香花是勇敢且具有极高智慧的花啊。

春天的京城，雪白的丁香花瓣藏在深绿的枝叶中，它拥有一个有趣的名字——佛手丁香。许是它的花瓣状如佛手？又或者它的气质和韵味与佛手有某种牵连和共性？我看起来也并没有多么相像，但它的味道倒是更浓烈，缕缕涌将来，路过的人忍不住想笑。

县城植物园里也有丁香，叫暴马丁香，听来是个暴脾气任性的女子，一条路走到黑，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言悔，在人前却干干净净，言笑晏晏，那股香气，在时间中，不增不减。

暴马丁香也是丁香属的成员，网脉丁香的下一级，是落叶乔木。但对于树盲花盲来说，都是花花草草。所以我自己就把此丁香喻着彼丁香，丁香，丁香，只为它的名字好、味道好、意象好，有时错以为丁香花就是青春时光和往日记忆的延续，有某种亲切和可贵，不舍和惋惜。有一次得了一小瓶丁香精油，到夏天，便再没有畏惧过嘤嘤嗡嗡的蚊子。丁香花还真是热烈的花朵，浓郁得不管不顾，带着小心机和暴脾气，还有耿耿难忘的怨气和恨意。这一点，教人欢喜。

春天的第一场雨，叮叮咚咚敲着窗外的山河大地。四月打开门扉，丁香花不日就要开了吧，在山上、水边、公园和庭院。蓦地想起去年春天，有一日在山上，眼见夕阳轰轰烈烈落下，急匆匆下山，却被一缕又一缕绵延不绝的花香扰得心痒痒，便在树丛里找，矮松、黄刺玫、红叶碧桃……丁香花仿佛顽童，藏在暗处偷偷捂着嘴笑。直到月亮升起，半山忽明忽暗，春天的暖风，悠悠来去，头发和衣襟里，全是满满的香味，那一刻，顿觉万物安然，生命美好，忍不住生出一汪热泪。

（来源：指尖自然散文集《汝来看花》）

指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槛外梨花》《河流里的母亲》《雪线上的空响》《最后的照相簿》《在我和我们之间》《符号》等多部散文集。曾获三毛散文奖、孙犁散文奖、《山西文学》双年奖、《红豆》文学奖、大地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