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常德市文联、常德市作家协会与津市市文联联合组织开展著名诗人“驻村”创作活动。诗人刘年、灯灯两位老师驻津市市毛里湖镇花桥村、药山镇杨坝垱村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采风创作。现将其驻村创作作品辑录于此，以飨读者。

津市行

文/刘年

刘年：本名刘代福，1974年生，湘西永顺人。现在张家界学院任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出版诗集《为何生命苍凉如水》《楚歌》，散文集《独坐菩萨岩》等。曾荣获华文青年诗人奖、《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第四届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第二届刘章诗歌奖、第四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等。荣获2015年度“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优秀编辑（记者）奖”。

1.毛里湖的风

停在毛里湖边

像条搁浅的货船

体内，火药慢慢地潮湿

铁，慢慢地生锈

思念已经变质，渗出酒味

风，撩拨着晾在船头的裙子

铁丝变成了琴弦

乌桕树上

多余的

一节缆绳

变成了尾巴

2.在花桥村的星空下

星星，像打磨得锃亮汉字

在黑纸上，形容着一些永恒的事物

此时，谁若想抠下来

就会划破谁的手

谁用锤子和撬棍

谁就会看到背后的血和肉

此时，谁若有红外瞄准镜

就能看到，我也会发光

3.开花调（一）

小燕告诉妈妈，刚吃了一粒花种子

她想开出胭脂花

胭脂花种，是种黑豆子

像一枚小型手雷

开花，本就是一场轰炸

油菜花开遍长江中下游平原的时节

总是伴随着滚滚的春雷

4.开花调（二）

乌鸦开黑花，白鹭开白花，鸡开鸡冠花

狗开狗尾花

在一千多树紫薇和樱花里

你得学会开花

小燕的妈妈，买了件新裙子

准备开花

萤火虫在晚上开花

每个深夜，我的台灯，都是最后谢去的花

5.守望者

小燕给稻草人戴上了老爸的摩托车头盔

让守望和怀念，一时难以区分

以为稻草人在痴痴地看

油菜花、萝卜花和白菜花，都拼命地开

6.村里有个姑娘叫小燕

看到毛虫

小燕不敢捉也不敢打

找只破碗罩住

用土块堵上漏洞

想让这个吃树叶的坏蛋

在牢房里

活活饿死

几天后，掀开碗

一只蝴蝶

飞走了

7.独坐毛里湖

一百多平方公里的水，缓解了和世界的紧张

多情，都可以放大一切

看久了，湖会变成海

落叶会变成船；一天，会变成一年

故人的每一次到来和离去，都仿佛远涉重洋

8.刮腻子的女人

因为羡慕陆游和唐婉，刮腻子的女人

在墙上写了两首《钗头凤》

这种字，领不到工钱

自己看了一阵，又刮白了

重新写上“村民变股民，黄土变黄金”

放工后，工友叫她去相亲

等了个把小时，才出来

刮腻子的女人说，在脸上刮腻子

比在墙上，费力得多

天阴地暗的梅雨季，刮腻子的女人

却越来越明亮

9.毛里湖的日出

雨，续上了雨，风，续上了风

五更，续上了四更

快乐是否定的，短暂的

如露珠，一碰就落

如蛛丝，一碰就断

记得你留言了才走

看看手机，什么也没有

鸡叫，续上了鸡叫

梦，怎么也续不上梦

只有悲伤和朝阳，亘古常新

10.花事了

花荚多是空壳，费钱费力，只当看了一场好花

大雪经久不融的时候，他就料到了

犁花的耕田机，跑又快，叫得欢

在田园，悲伤也可以如此快乐

几十只白鹭和八哥，前后翻飞

在田园，悲伤也可以如此美丽

油菜花地整成了水田，砖头，磨成了潋滟的镜子

11.独坐无名山

可能永远不会有游人光顾，山，太小太矮

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山，太小太矮，人，显得又高又大

我站起来，这座卑微的山，离天近了三尺

12.植物园的暴风雨

暴风雨对于土壤是解渴，对于樟树是洗礼

对于樱花，则是灾难

落花比毛毯都厚，扫花人骂娘了

对于鸟窝，更是毁灭性的灾难

两只灰喜鹊，从早上骂到中午

白鹭不会骂，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栾树上

纤尘不染的白，一出生就在祭奠

13.春水调

鸭过水背，总是划出

一道道伤口

水过鸭背

却没有任何痕迹

春水正在将螃蟹的钳子

越磨越锋利

又将锋利的石头

磨成了鸭蛋的形状

14.在老罗家

老罗要封我为毛里湖的湖长

我婉言谢绝

我当湖长，肯定是个庸官

不爱说话，不爱开发

我当湖长，可能还是贪官

送条鱼，就可以垂钓

送两条，就可以撒网

送三条，就可以撑船撒，但不准用螺旋桨

我任命他为湖长

当了十多年鱼塘的塘长

应该提拔了

我任命小燕妈当副湖长

享受正科级待遇

最近她闲在家里

刮腻子的女人，煮得一手好鱼

一条蜈蚣，火车一样

轰隆隆地过去了

我假装没有看到

15.有的露水，寿命很长

露水的寿命

比想象的

要长得多

小燕举着手机

站了十分钟

露珠依然没有掉下来

她说如果不动手

那颗露珠

估计会活一整天

掉进水塘

露珠就死了吗，我问她

多年前

消失在人海中的人

我觉得

还活着

因为仰头

收回的那颗露水

至今

也在眼里

活着

16.我不再站在弱者一方了

它们在背书

声音最大的

学习成绩最好

母亲告诉小燕

我倒觉得青蛙

应该是老师

是在讲课

告诉人们，这世界除了死亡

没有什么值得悲伤

一只青蛙的叫声

有些怪异

显然是被蛇咬住了

小燕叫我去打

我不肯

青蛙的哀鸣

是蛇的欢叫

17.从洱海，到毛里湖

相对于热闹的洱海，毛里湖的游客，比鸟还少

房子，比鸟窝还少

在洱海，我是段誉，快意恩仇

喝了白酒喝啤酒，想救女人和苍生

在毛里湖，我是扫地僧

宽恕，是我的盖世武功

宽恕人世，宽恕命运，宽恕那只吸我血的蚊子

但我不想宽恕那个借伞不还的人

18.植物园的初夏

小燕想穿裙子了，所以夏天提前了半个月

躲在亭柱后，裙角吹出来了

怕鬼的她，想吓鬼怕的你，你却心虚了

以为白鹭，是提前打苞的荷

小鲫鱼大大咧咧地，游了过去

人来人往，全世界都没有觉察到世界的紧张

19.我爱毛里湖

和镜子一样，若没有别的事物赋予灵魂

湖水，会越来越荒凉

镜子会生铜锈，湖水会长青萍

深夜裸泳，是为了表达爱意

缺乏抚摸的水，懂得退让与迎合的水

一阵阵抽搐

都上岸好一阵子了，湖水，还在喘息

20.花桥村即景

一个快，一个慢

一个黑，一个菜

一个老是叫，一个一声不吭

一个电杆都顶撞

一个蜗牛和蒲公英

也要绕过

小羊和老人是相反的

一根绳子

把他们变得

相依为命

田埂，是更粗更长的绳子

把他们变得

志同道合

落日，让万物

殊途同归

21.毛里湖的失眠夜

人到末年，只要是时间都喜欢

失眠的垃圾时间，也喜欢

只想迟点睡早点醒

巴不得一天有三十九个小时

尘世消退，星空显现

湖水，让人宽广

星空，让人深邃

想到宇宙可能只是一个大脑

想到银河可能是个细胞

想到一切可能是虚拟程序

想到摧毁万物的熵增定律

问自己，有没有必要

找个吉辰吉日，去看一个人

想到诸神已经死去

想到参宿四也会爆炸

想到太阳也会死去

念及“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当年觉得无味如今觉得惊心的句子

此时此刻

就是

吉辰吉日

22.在钟灵村避雨有感

没有人能敌得过雨！淋了几十年的雨

这次有了崩溃的感觉

钢铁侠，变成了泥人

钢筋水泥的大桥，也将会败于雨

十场不行，一百场

十年不行，一百年

雨，有的是时间

雨，本来就是时间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黑暗里，挂满了大大小小快快慢慢的时钟

23.药山寺

仿佛停了

几千辆救护车

每一只蝉

都声嘶力竭

24.澧水颂

还有一百多米，白鹭们就腾空而起

不害怕水牛而害怕你

被害怕和被遗弃，感觉一样

野鸭扇得快，像在逃命

白鹭的飞，另有目的

捡了块石头像某个人，放在河滩上

等跑过去拍白鹭回来，再也找不到了

白鹭拓展了

澧水的天空

25.兰津渡

请问，桃花源怎么走？你指了指流水的方向

总是女子喜欢问路，总是女子容易听信

请问白衣庵怎么走？你指了指

流水的方向。所有麦穗都指向星空

所有流水都指向真相

总是女子喜欢问路，迷路的男子直接顺着流水走了

26.小青

有灵气的地方

才有蛇

停下摩托，把竹叶青

从路中间

挑去杂草中

避免被别的车辆碾压

柔滑肉麻的感觉

像一道翠绿的、蠕动的闪电

通过枝条

传递过来

有蛇的地方

经常出现奇迹

二十多公里后

车灯像一道缓慢的闪电

击中了槐树下

一个右手打伞

左手拿伞的人

一袭长裙

翠绿欲滴

27.菖蒲

灯下讲的，和月下讲的

酒边讲的，和水边讲的

坐在沙发上讲的，和坐在石头上讲的

话不同，效果也不同

柔软的水风和水波

能拓展话题和想象力

菖蒲花和月色会大幅度增加

对白的穿透力和感染力

小燕的母亲和老罗

在湖边散了三次步后决定元旦结婚

我封黄菖蒲

为毛里湖的湖花

28.津市歌

做过多少往事，才算故人

住了多久，才算故乡

追问真与善的，爱上了美

背叛了世界的，皈依了水

一行候鸟，一行诗

边飞，边叫

每个字都在挣扎

努力地形容着生命的苍凉而悲壮

一行刚出现

一行又消失

天空面无表情

却感人至深

灯灯津市驻村作品（20首）

灯灯：本名胡宇，1977年生，现居浙江嘉兴。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诗歌月刊》等刊物和《中国最佳诗歌》《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等各种选本。曾获《诗选刊》2006年度中国先锋诗歌奖、第四届叶红女性诗歌奖、第二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第21届柔刚诗歌奖新人奖、第九届扬子江诗学奖、2017年诗探索“华文青年诗人奖”，并被遴选为2018-2019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出版个人诗集《我说嗯》，诗集《余音》入选“中国好诗·第五季”。

1.竹林禅院

小雨初歇。石头露出修行之心

一颗裸露的心脏:

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

念经的人在山中

山雾，也在山中

而鱼，从湖水的深处，一直游到云端。

——雨珠初成。

在竹叶尖，草木间，亭檐下

在我看见

和看不见的任何地方，带着颤栗

犹疑，回望，和晃动后的晶莹

一个风吹后的人世:

我经过我。

我，要走向你。

2.毛里湖观白鹭

湖水之弦，拨动心中之弦。

闻声而来的，是风。

是群山。

寂静的时辰，细雨带来了人间。

光，开启了湖水的密室

纷涌而出的生活，撞击着生活

乡音改道，燕子返乡

难言之隐，劝慰着难言之隐

当它们同时抵达湖面

汇聚成一种大宁静:

哦，这天地。这细雨。这远处

立于湖心枯枝，上面

一动不动的白鹭:

白鹭静立，是我从未曾企及的思想。

3.日出时

日出时，我屏住呼吸。

看见光，一点一点从云层出来

水鸟在光之中，带动波纹

和昨夜的梦镜

一直划向清晨。

我们没有说话。甚至

没有道别

我们怀念我们共同的朋友

日出时

他们在做什么

她们，都好吗

想起一生中，一起看日出的时辰

上次，是在太湖

这次，是在毛里湖

我们没有说话。关于生活，无常

和我们自身

我们永远都说不清:——

雨，是在你走之后下的。

4.晨光

残荷用年迈之躯，接住来自天空的雨水

当更多的雨水

顺从自身的意志，以弹跳之力

跃入池塘

春水加速了荡漾，布谷鸟和斑鸠分别

站在岸边的水杉树上，在歌喉里

准备好祝福，和一天的憧憬——

正是清晨，昨日之我和今日之我

隔着一个白云山

李清照的我，和伍尔夫的我

隔着雨，朝代，剧情，国界

隔着茫茫的相望

和两不相欠

当我们来到清晨:水呵，雨呵，意义呵

多解的清晨

青蛙的叫声响亮——

我，在我之中。

借助晨光，移走了体内的悬崖。

5.像诗人一样前行

从津市到药山镇，四十多公里夜路

雨一路跟随，先是故人

后是敌人

我坐在摩托车后座，先是古人

后是诗人

——钢铁侠头盔，幻觉中的木兰从军

那么多雨，将我们包围

那么多雨，响箭般刺穿

我们尘世的心

那么多我们死了，也不知道

怎么死的

那么多我们死了又死，还继续分身

奔赴在路上

唯一幸存的我们，在被车灯照亮的

乡间小路上

广阔的夜里，黑暗里

不知退，无可退

我们像诗人一样前行

怀着必败的信念

没有人能够拒绝我们:雨水全无，一身晴朗

……来到第二天。

6.杨垱坝的春天

一条路，顺着春天的笔法

拐进村庄内部。道路两旁，青草青，油菜黄

紫云英紫，明媚的芬芳

属于花香，喜鹊在田间，要等水洼里的水澄澈

并顺手取出最干净的一张脸

递给我，才肯欢喜离去

——这是春天，骑摩托车的陌生人

远远朝我招手

仿佛久未谋面的旧亲戚

——这是春天，花香在前进，我干净的灵魂

跟着花香向前

一直走到村庄的尽头:

湖水粼粼。飞鸟飞如汉字。

草尖上雨珠静谧，悬挂着清亮的人世。

7.红，或者金色

开荒山。种陈皮。

药山镇一带的土地，因为激动而变得更红

晶晶说，一颗陈皮树

能挂二百斤陈皮果

我想，杨坝垱村红屋顶的房舍听见了

房舍后面，枣树也听见了

趴着写作业的小明，他的学费听见了

听见消息的八哥，朝着晚霞的方向飞

激动的河水找到了溪水

当我和夕阳

出现在古树之下和之上

夕光仁慈。

它把整个村庄镀成比红更接近

穹宇的金色——

仿佛，它从不知晓，也从不承诺

却一直在应答。

8.暮晚，杨垱坝村

妇人生火，添柴。等待归人。

黝黑的脸庞

闪过白鹅的追逐，鸽子的争鸣

灶塘的火明亮。比火更明亮的

是她，倚在门前的呼唤

声音穿过暮晚，两个鱼塘之间的暮色

那个锄草的男人

起身，应了一声，停下来

明亮地回来了。

9.又是一年插秧季

旋耕机转动红色的火焰。在水田

翻动泥土

从春天的这一头，到那一头。

白鹭飞，八哥落。

八哥飞，白鹭落。

黑色和白色，在空中交替——

仿佛春天是一局永远下不完的棋

仿佛从驾驶座探出头的中年男人

有着热气腾腾的一生

人间碧绿

万物欢喜

我和小雨，只是路过。

10.骑摩托车的人，是一只雨燕

骑摩托车的人像离弦之箭

冲进雨中

一会上坡一会下坡

他头顶的雨燕，跟着他

也一会上坡一会下坡

我远远看见他在雨中飞驰

像另一只雨燕

在雨里奔命，在命里奔命

两只雨燕在雨中飞

一上一下

中间的空白

就是这首诗。

11.诰封碑

文官遇碑下轿，武官见碑下马

讲述故事的老人变得更老，去了山林深处

或田间地底

留下来的一个，坐在我的对面

竹椅也老了

故事，像碑身一样残缺

消失了情节

而传说中碑上的女子，在叙述中露出面容:

旌表处士之妻，勤持家，善邻里

明月之心，远播四方

视节孝大于生命

——碑，刻于同治六年。

12.过八宝河

白鹭飞翔。紫云英低吟。

羊群要过八宝河

当我出现在八宝桥，牧羊人的鞭子

尚未落下

清晨怀抱整个羊群，无数的风

吹过河堤，青草上滚动的露珠

无数的风，吹向白羊黑羊

吹向这不明去处，不问归途

这盲目，这顺从

一直吹向宇宙深处

浩大的所在

——露珠滚动:白羊黑羊要过八宝河。

13.在响水潭，等一首诗的到来

河水撞击岩石

发出的声响，和汉字撞击白纸的声响

是一样的

潭中水花跃起的高度，和一首诗的高度

是一样的

在响水塘，我是这样渴望一首诗的到来:

穷尽一生，碎过，怒过，活过，热泪过

犹如水边的蝴蝶，停时庄子

飞时，是灯灯。

14.恩情

好的念头要在清晨完成。

晚霞加固了这样的说法。

当它出现在毛里湖的上空

夕阳破云而出——

一座光的殿堂。

巨大的光将我包围，我因置身这巨大的恩情

而起伏，借助湖水欢喜之身

我飞到对岸，我知道

我将遇到夜晚，和它的满天星辰。

15.离开杨坝垱

不可能说走就走，雨送了一程又一程。

阿婆去种棉花，旧棉花一样站在雨中

湿漉漉地在雨中

在更高的山坡

朝我挥手，说再来啊

声音穿过村庄，田野，山谷和河流

穿过一千公里以外

拱桥的桥洞，和桥上石狮子

坚硬的心

一直来到我江南的今夜。

16.从未写出的语言

蝴蝶翅膀上是今夜的雨。

在它身后

春雷响动，从漫天雨水惊人一致

跃进毛里湖的决心

我知道万物同源，从来不孤立

闪电鞭打湖面的伤痕，一直都在

伴随着那巨大痛苦的光芒

我的认知到此为止:

一只蝴蝶，在毛里湖的暴风雨之夜

在窗棂上

它拒绝我邀请它入室

在闪电中，命运中，艰难调整身姿

——用我从未写出的语言。

17.山中

山笋以塔身现世。

青竹以修身入世。

余晖之下

崖石等待飞鸟再次撞击灵魂。

我停下来

是这里，就是这里:

……倦鸟归巢。紫藤花饮水。

18.独坐湖边

湖水不雄辩，亦无滔滔的真理

以大平静示人。

云推门而入

蓝应声而出，更深邃的蓝，越过群山

和雨后湛蓝的天空连成一片

某种时空里的呼应

我独坐湖边，独坐湖水蓝色的镜面之上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辰:

青山葱绿，崖石挺立

飞出雀鸟柔软的心

竹林深处，东坡先生刚刚走过

雨雾升起竹子的声音:

……也无风雨也无晴。*

*引自苏东坡《定风波》

19.路遇养蜂人

养蜂人追花夺蜜。明日起，经石门

过陕西，至甘肃，内蒙

带着他的106个蜂箱，一生的家当

成为追逐春天的人

他说，春天在哪里，养蜂人就在哪里

他说，南方的春天过去了，北方的春天

正好到来，春天就是养蜂人的命

他说，我有妻子，孩子，和孙子……

蜂箱沉重，蜜蜂轻盈

遥远的花朵呵

你盛开，用尽毕生的力气，一直开到天边:

盛开，也是命。

20.在竹林

小雨知途而返。我理解它的善意。

就像在竹林，随处可见

不可伐竹，不可挖笋的警示牌

我理解红色的字体里面

映山红穿过山谷，长久岁月的回声

红色的火焰

一直举到天庭，它是说，要活就要活成

知，知之为之

不可为，而不为之

晶晶的同伴说，竹笋长成竹子时

夜里，会听到满山“啵——啵——……”的声音

好听的声音

清脆的声音

——我倾听这声音。

清脆的声音。

好听的声音。

竹笋长成竹子

挣扎的声音

绵延不绝……仿佛世界尽头的回声:

我们，从未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