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的客栈(中篇小说)
文/王秀梅
这是关于槐岛的三个故事。每个海岛都有无尽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1
别的地方燥热灼人,海岛上就舒爽多了。
韩占堡坐在院子里洗一种墨绿色的海草,晚上包包子要用它做馅。老苏扎着围裙,拿着他的手机从厨房里走出来,说,胡三娘电话。
老韩,你为什么不到码头来啊,客人要租车呢。胡三娘说。
胡三娘专门在码头找生意做,给那些下船的客人介绍租车和住宿业务。
我下午不打算去了,在家休息。你给客人找别的车吧。韩占堡说。
不行,你得来啊,客人指名道姓要租你的车,别人的车不坐呀。胡三娘说。
下午三点多的阳光不像中午那么灼热了,火炬树在院子里投下灰色的影子。韩占堡朝厨房里喊了一声,老苏,我去码头了。老苏问,是前几天订房又退房的客人改主意了?韩占堡说,应该不是,我去看看。
韩占堡开着他的小面包车,驶上白亮的环岛路。玉米田、火炬树、各种矮灌木一一从路边掠过,坡下的大海闪着日头洒下的银光。从韩占堡家到码头不远,就算开得慢,十五分钟也能到。这个岛不大也不小,十二平方千米,码头在岛的北岸,韩占堡的家在东南部一处地势平坦的小山坳里。
码头上的空气里飘荡着刚刚离去的游客的气息。他们乘坐渡轮从陆地上到达小岛,在码头上找到自己预约的酒店或渔家乐的车。那些车把他们塞进去,一辆接一辆地离开码头,这个熙熙攘攘的过程并不需要很长时间。
胡三娘是个五十多岁的独居女人,每天在码头一带活动,遇到那些没有预订酒店的客人,便给他们联系车和酒店,赚点中介费。胡三娘的儿子在岛外住,每个月会给她打生活费,她花费不多,不缺钱,在码头跑来跑去不是为了挣钱,主要是为了消磨时光。每当轮渡靠岸,形形色色的游客站在岛上,她就会觉得很热闹,心里也跟着热闹起来。
老韩,老韩!胡三娘远远地朝韩占堡的面包车招手。她的旁边站着一位长发姑娘,姑娘脚边立着一个明黄色的拉杆箱。这个岛上住有三千多原住渔民,因此岛上最不缺的就是酒店和渔家乐,游客们登岸之后很快就会被车子接走,散布到岛上各个屯子里。现在码头上只剩下胡三娘和长发姑娘。
这位客人点名要你来接船呢,老韩。胡三娘小跑到面包车门口,候着韩占堡下车。姑娘,这就是老韩,在我们岛上口碑最好了,姑娘你真有眼光啊。
长发姑娘长着一双丹凤眼,不大,却很好看,比那些大眼长睫毛的姑娘顺眼,是韩占堡喜欢的类型。鼻子嘴巴也很秀气,单看都挺一般,不张扬,但组合到一张脸上就说不出的好看。
您就是韩师傅吧,我叫叶幸,您喊我小叶就行。我是从朋友那里听说您的。
你好你好,小叶姑娘。韩占堡帮叶幸提拉杆箱,问她,来岛上是要住几天对吧?订酒店了吗?
没呢。我在沿海岸进行一项考察调研,时间和行程都很随机,所以不敢提前订酒店。我听朋友说,您家开着渔家乐,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您要是不嫌弃我家的小客栈简陋,我倒是非常欢迎啊。也是赶巧了,原先有一家三口预订了客栈,但今天上午来电话说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房间就空出来了。韩占堡把拉杆箱放到车上。
胡三娘接过话说,姑娘啊,你可能不知道,老韩家的客栈虽然只有一间客房,却供不应求呢。
得了,胡三娘,我谢谢您夸奖啊。韩占堡坐上车,掉个头,开离码头。
我喊您大叔吧。叶幸说。
可以啊。姑娘,看你也就二十多岁吧?我今年五十四。这岁数,应该和你爸爸差不多。韩占堡说。
我明年就三十啦。叶幸说。
我家儿子比你小一岁,到现在还没结婚呢,一直吊儿郎当,不认真谈朋友。韩占堡说。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叶幸,心里突然动了一下。他觉得叶幸和儿子韩绍挺般配。
这趟轮渡是下午三点在对岸发船,三点二十分到达小岛。现在,韩占堡开着他的小面包车行驶在环岛路上时,已经是接近四点钟了,紫外线不像中午那么强烈,海风凉爽地从车窗外掠过。但是不知为何,韩占堡却觉得脑袋有点不清醒,像是大中午的到城里去中暑了似的,涨、闷,里面有无数小虫子在嗡嗡地叫唤。
在拐过一个小弯的时候,韩占堡差点让一只野猫吓破了胆。这只猫从左边的槐树林子里突然蹿出来,横穿过环岛路,蹿到了路的右边。韩占堡本来就觉得脑袋不清醒,晕晕乎乎的,这猫突然蹿出来,对他的反应能力的确是一个挑战。韩占堡觉得他很狼狈。虽然没有撞上猫,但他急刹车了,而且刹得很猛烈。对一个在岛上开了几十年车,闭着眼也能分毫不差环岛一周的老司机来说,这种反应能力是不及格的。
韩占堡坐在座位上定了定神,将目光看向后视镜。他看到那只猫好像还站在路边,便下车去察看。
猫看到他下车,并没有惊慌地跑走。这是一只黑猫,周身都是黑的,没有杂色,像漆黑的夜色。如果在夜里,可能只会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岛上的野物很多,野猫、野兔子、野山鸡都有,但韩占堡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野猫。它保持着刚刚横穿过马路的姿势,侧着身子,把头扭转着,跟韩占堡对视。它的眼神冷飕飕的,一时之间,把韩占堡弄得有些为难,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继续跟它对视下去。
这时候,叶幸从车上下来了。野猫!叶幸喊道。喵喵,来!她向野猫召唤道。猫看了她一眼,转回头,向路边的灌木丛走去。
它瘸了一条腿。叶幸说。
是吗?我没注意到。韩占堡想再好好看看那只猫是不是瘸了一条腿,但是猫已经不见了。
韩占堡把叶幸带回家,老苏的面也发好了,正打算包包子。
老苏,客人到了!韩占堡说。
老苏从厨房里迎出来,两只手擎着,上面沾着面,说,房间昨天就收拾好啦,窗明几净,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本来今天有客人预订了的,但是临时有事没来。
叶幸抬头看着用古树皮做成的招牌,读道:裁缝的客栈。真好听,阿姨,您是裁缝吗?
老苏说,不是。我呀,干不了那细致活儿。
韩占堡接过话说,你阿姨家祖上是开客栈的,就叫这个名儿。
那是代代相传下来的吗?叶幸问。
老苏说,也不是。最早开客栈大概是清朝以前的事吧,后来兵荒马乱的,客栈被一把火烧了。又隔了好几代,老韩和我才把客栈重新开起来。老苏扬扬自己的手,说,姑娘,你先把行李收拾一下,洗漱洗漱。我包包子去。今天这面发得真好,晚上让你尝尝海草包子,特色小吃。
(节选自2024年第2期《芙蓉》中篇小说《裁缝的客栈》)
王秀梅,山东省作协主席团委员,烟台市作协主席。已发表出版作品九百余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大雪》、小说集《父亲的桥》《去槐花洲》、长篇童话《魔术师的荣耀》等二十余部。中短篇小说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多次入选各种年度选本、国家出版总署为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出版物等。曾获泰山文艺奖、《中篇小说选刊》双年奖、第34届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等奖项。作品被翻译为英文、希腊文等。
来源:《芙蓉》
作者:王秀梅
编辑: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