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酉水河上 作者供图
酉水河花水
文/张崇文
她的声音很小,小得车子喇叭声、手机音乐声、舞蹈锣鼓声就能遮盖;小得野鸭嘎嘎声、喜鹊喳喳声、白鹤咕咕声就能掩没。她好像“关掉”了音箱,静止在我的面前。
从夏威夷下完岩梯,从步道下到沙坝,站在她的面前,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不像大雨、暴雨、特大暴雨后,涨了一河洪水的姿态,那样雄浑,那样激越,那样高亢……
我听到她在抒情中委婉温馨的声音。我听到她在诵读中热情洋溢的声音。她没有歌唱,从键盘上轻柔地弹奏出乐调,得到整个乐队的响应,温柔的变奏曲在河湾上荡漾。
流水下降到一面倾斜的滩涂上,散乱着大小、高低、长短不等的鹅卵石,浅浅的河水没避让,没绕开,没下沉。她们顺着鹅卵石翻上来、沉下去,沉下去、翻上来。浓缩出最小的波、最小的浪,横的排开,竖的拉长,再到鹅卵石间切割,形成一个完整的版面。
波再浅,也在一层层连线,浪再小,也在一朵朵盛开。浅浅的波浪在滩口上铺开,从右岸连载到左岸,一排推拥一排,从上面连贯到下面,一层拉扯一层,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助力河水翻出一条条水波,飞溅一朵朵浪花,是在蹦蹦跳跳中“沸腾”一滩花水。
她的水波起伏快于涟漪,她的浪花追逐快于鳞波,滩口的承上启下,就是让流水在这里花样翻新,不会让她守着陈规,不会让她保持陋习,让流水起底的搅拌、揉搓、拥挤,用一幅新的容颜铺垫在河湾,切换出的画面,让我看到了她的温润显露出的容貌。
我像所有凤城人一样,不局限到来凤一侧看酉水河中的花水。有时从团结桥走到龙山的酉水河边,有时从湘鄂情大桥走到龙山的酉水河边,要到左岸看个清楚、仔细。
凤城和龙城近在咫尺,站到凤城的武汉大道看龙城,站到龙城的岳麓大道看凤城,看到的是屋挨屋,没有间隔,没有距离,如同在一个城市,用双眼在互相地张望对方。
从高楼大厦的中间来到清水走廊,就是一条酉水河的距离,让来凤和龙山分属湖北和湖南,这只是地图上的管辖范围。跨过酉水河,龙山人、来凤人就是亲亲热热一家人。
看花水不仅到团结桥下、官渡口下、夏威夷下看,还能走到湘鄂情大桥下、暮坡下、蔡家堡下看,只要有滩涂,就有长短、宽窄不等的滩口,那里就有流淌、翻卷的花水。花水是滩涂上面的水冲下去翻上来,是滩涂下面的水翻上来冲下去,在滩口上的一次次交换。
鹅卵石不规则的堆放、排列,才让流水在滩口上改变的不仅是方向,还在奔流中散开、打乱的流速组成了形状各异的图案。菱形、梯形、方形的波浪,她们要圆不圆,还有浮现的不同规格的三角形,在这样的设置中,流成的花水诱惑我要在河堤伫立一会儿。
到酉水河边散步,是龙城、凤城人的全民运动,男男女女各种年龄段的人都有。独来独往的人,成群结队的人,来到酉水河边都要看滩口上的花水。花水的片段不会到酉水河消失,她是这条河流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来凤人、龙山人不会删除的记忆。
酉水河的干净在于她河岸上没得成堆、成块、成片的垃圾。在于她的沙坝、草坪上没得猪、牛、羊、鸡、鸭的粪便,在于她的流水中没得蛇皮袋、塑料袋、矿泉水瓶子。没看到从小溪、小沟、下水道流出黑色、黄色、红色、绿色、白色带泡沫和熏鼻呛眼有臭味的废水,没看到从上游飘来苞谷秆、稻草干、南瓜藤、冬瓜藤、糠壳和菜皮、果皮。
水净了,像一面镜子,映照着蓝天、白云,映照着飞机、鸟儿,映照着山头、桥梁、树木、花卉、房屋。倒映的重叠还是魔幻的海市蜃楼,也让我们生活在一个舒适的环境。
花水是滩口上的一个模板,落了大雨、暴雨、特大暴雨,涨了小洪水、大洪水、特大洪水。变得野性的酉水,在凤城、龙城间横冲直撞,把她最凶狂的一面展示得淋漓尽致,抬高了水位增加的是她的深度,增宽的是她的河面,也就让她在我的面前有了汹涌的流速。
酉水有惊涛也有骇浪,一层层涌起来一层层倒下去。酉水有漩涡也有暗流,一个个转出来一个个转下去,拍打声、撞击声、怒吼声响彻河岸,湍急中我看到她的狂躁,奔涌中我看到她的咆哮,随着雨水的减少、停止,酉水一改她的凶狂,慢慢地于收敛中回落。
泥沙一天天沉淀,河堤一点点显露,不是三五天消退到河坎下,退出了河沙坝。这是十天、半月、二十天的一个周期,才见到酉水的泥巴色渐渐淡化,淡化到流出一河浅绿色的绿豆水,那些泥沙在酉水的摇动、摆动、抖动中一部分荡涤到下游,一部分沉淀到河床。
再过几天,绿豆水才澄清、才清澈。当滩涂越来越浅,也就让滩口原原本本地复制出花水。酉水没有在一次次的洪水后失去记忆,只要洪水回落、消退后,滩口上又有花水。
每年的春末、夏天、秋初,来凤、龙山,还有上游的宣恩一旦落雨,连绵起伏的群山储藏了足够的雨水,都会让酉水把有名、无名的山上多余的雨水收纳得完全彻底。
一个冬季枯瘦变了模样的酉水,会在我的面前改变容貌,温柔、温驯、温润的她也有超出我想象的烈性。看到一场雨的收场,也就叫停了洪水的肆虐、暴躁、嚣张。
只要我看到滩口的花水,总会回想起洪水中的滔天巨浪,这样的循环,让我清楚酉水需要的是涨水、退水,才能给她注入长久的活力。就像春夏秋冬一样,才让酉水两岸有萌芽、开花的季节,有生长、灌浆的日子,有收获、储藏的岁月,有开心、甜蜜的年景。
酉水在来凤、龙山两座县城间流淌,弯度大了,河床拐弯,河水到上边冲到湖南,又一个河段,遇到转弯,河水到下边撞到湖北。她离不开来凤,也离不开龙山,绕来转去的酉水,柔软得像蓝色绸缎,这边铺到湖北,那边铺到湖南,让来凤、龙山都得到照应。
看到她被河岸、树木、楼房、街巷,被河堤、步道、草坪、沙坝,被鸟儿、鱼儿、蜻蜓、蝴蝶、蜜蜂绣成了一匹长长的西兰卡普,绚烂中有妩媚,缤纷中有艳丽,婀娜中有灿烂,酉水的景色层出不穷,酉水的景观年年翻新,走到这幅画面里,觉得舒适、快乐、惬意。
也让野鸭、水葫芦,也让点水雀、打鱼郎,也让白鹤、鹎鳎子等等鸟儿迷恋、喜欢酉水河。它们飞到酉水河空,它们游在酉水河上,它们钻进酉水河水,有取之不尽的食物。
酉水河是它们的取食地,也是它们的栖息地,更是它们的游玩地,从上游到下游,只要走到酉水河边,就能看到它们成群结队、自由自在,玩酉水河的水,喝酉水河的水。
尤其小得像玩具的水葫芦鸟,隔水面太近,一旦飞起来不会掉落到水里。一旦在水里游起来,像射出的箭,很快从我们湖北这边游到湖南那边,到竹林下与它们的同伴汇合。
没有人到河里炸鱼,没有人到河里毒鱼,没有人安地笼子到河里关(网)鱼,才让河里的鱼产出更多的鱼卵,自然孵化出更多的鱼苗,生长出更多的鱼儿。就是水产部门每隔几年投放的鱼苗,都在酉水河里长成大小不等的鱼,酉水河也就成了各种各样鱼儿的家园。
龙山、来凤垂钓的人再多,也不会把鱼钓完。河里深潭太多,连通到河坎下的洞穴、岩壕、深沟,栖息到里面的鱼不会被垂钓的人惊扰到,它们的生长有得天独厚的环境,是水里的太多的虫子、虫卵提供了丰富的食源,才没去咬钩,成为垂钓者一天的收获。
垂钓者不是天天都满载而归,他们也有空手回家的时候。钓鱼是一种乐趣,是一种享受,只要走到酉水河边,带了几根钓竿,能钓到鱼的人还是少数。打了空手的人天天都来,总有一天能提着鱼回家。有的女人也参与其中,要和男人在河边消磨时间,意义就不同了。
没有人开机动船到河里起沙,没有人扛电锯到河堤上砍树,没有人把秸秆堆成堆烧燃了沤灰……大家的自觉是对酉水河的爱护,从这些看似简单的事做起,能带头、表率。
我在酉水河边出生、成长,直到我离开卯洞,到国网来凤县供电公司供职到退休,这一生中还是没离开过酉水河,一旦得空就会在河道上走一走,心里的快乐与日俱增。看到两岸的人再没把垃圾堆到河坎上,再没把粪便倾倒到流水里,这种自觉慢慢地修成了习惯。
家里有一个人做了,全家人都会效仿。一家人做到了前头,全村的人就有了榜样。慢慢地不砍河边的一根竹,不砍河边的一棵树,开得再香的花没有人摘一朵,再好吃的果没有人摘一个,这种转变是村民自觉得好,自律到这种程度,谁不为酉水两岸的美景点赞助力。
没有臭味、异味、怪味的酉水两岸,才把龙城人、凤城人招来,步道上的人络绎不绝,从他们说话的口音上才有清晰的辨识。龙城人没说酉水河是凤城人的酉水河,凤城人没说酉水河是龙城人的酉水河,她是我们大家的酉水河,是来凤人、龙山人共同的母亲河。
我对花水边沙坝上生长的麻柳树、杨柳树心生敬畏,涨了一河大洪水,把它们淹没得不见踪影,等到洪水消退后,它们不但没有死亡,会长出新的嫩芽,会散开新的叶片。
这些树子的高矮受到洪水的限制,还让树干向下游一致性倾斜,依然不会倒地匍匐,还是高于坑坑洼洼的岩头、沙子,这是它们的一种韧性,把自有的傲骨展现得淋漓尽致。
两边的村民也是为自己着想,将垃圾归类,让车子拖走后统一处理,就是粪池里的粪便也被沼气运输车抽得干干净净,后顾之忧地解决,没有了苍蝇,也就少了烦人的蚊虫。
一蔸草,一丛刺,一笼藤都在酉水河两边添加一层绿,绿色的面积由小到大,从局部扩展到全部,我们看到的从平面到斜面,绿色的画面层次得立体,行走到两岸,吸吮的空气清新,沁人肺腑的香气润的是脑,暖的是心,有了这么多好的因素,都愿意来体验、感受。
每当我一个人静静坐在花水边,没寂寞相伴,没孤独上身,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听到她在低吟,悄悄地诉说着来凤人把龙山人当成了家人,龙山人把来凤人当成了家人,不需要DNA的鉴定,我们是一个枝繁叶茂的族源,上溯到几千年,我们的祖先就是几兄弟。
我在想花水没在酉水河消逝,是她需要在这里转弯、奔跑,是她需要在这里翻卷、簇拥,才有千般不同的造型,才有变化无穷的景致。她在龙城人、凤城人的心里都有各不相同的定义,千言万语中述说得详尽,概括的主题还是对她由衷地赞美,才是我们眼中的画面。
也许那些离开龙城、凤城的人,从外面回到了家乡,忙碌了各种各样的应酬,才走到酉水河边,就算马上要坐火车返程,也要用手机进行记录,好到外地再翻出来浏览一篇。
都说父母在家就在,我认为只要酉水河还在,来凤人、龙山人的根就在,就是过去了多少年,我们还在守护,守护的是翠绿的岸,守护的是清澈的水,守住的是我们的家园。
能在我的巡走中,哪里少过对酉水河的关注。关注她每年都在发生变化,关注她每年都出现新的景观,当她变得越来越妩媚,越来越绚烂,大家会亲切地说一声:酉水,你好!
我最留意的还是夏威夷下面的花水,一层层的波就是一条条线,从湖北牵到湖南,从湖南拉到湖北,一个个浪就是一朵朵花,从湖南开到湖北,从湖北开到湖南,不会凋谢。
就是涨了一河洪水,下降、消退了,花水慢慢地得到再现,让我随着她一起激动。水花是不会枯萎的花,持久在酉水河里,让龙城、凤城散步的人用手机录了又录,照了又照。
我觉得亲临现场最好,走到她的身边,坐到沙坝上看多久都行,不会烦躁、郁闷,让我对她仍然有着发自内心的喜爱。只要能看到花水,逗留的时间越长,心里越是高兴。
(本文获大灵山杯·生态散文大奖赛优秀奖)
张崇文,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电力作协会员。有作品发表于《民族文学》《散文家》《中华文学》《脊梁》《国家电网报》《中国电力报》等报刊媒体。出版散文集《酉水入江流》。
来源:红网
作者:张崇文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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