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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小说丨吕新:木匠
2024-10-30 11:07:32 字号:

芙蓉·小说丨吕新: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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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白雪山村秋色.jpg

木匠(中篇小说)

文/吕新

房顶上今年又长出了青草,猫穿着白鞋,迈着探亲般的步子,在稀疏的草间穿行。走到房檐中间,探头往下一看,看见一条一岁半的瘦蛇正头朝下,吊在窗外,直勾勾地看着窗户里面的日常琐事,一双本来应该细长的眼睛,哭肿了一样,又好像戴了一副厚厚的圆眼镜。

猫吹胡子瞪眼,接着又发出怒吼,房顶上看到的熟悉的山川风物也不能减轻它的恼怒。

郭寿山的女人刘小梅把自己睡成一个“大”字,郭寿山一不在家时她就这样做。郭寿山在家的时候,她的两条腿反倒夹得紧紧的,走路能听见裤子摩擦的声音,有时针都插不进去。

刘小梅说,再往下一点儿。

王庆本正好路过,看见墙外有几张土里土气的脸,其中一个人的头发像燃过的灰烬。王庆本说听老人们说,猫是皮条的舅舅,有权利替它妈管教它,打断它的一条腿也不稀罕呢。

这一带的人们,把蛇叫作皮条,把恶念作那,恶心就说那心。

有人尖声问皮条有腿吗,在哪儿?又说他倒是很想看看它舅舅咋打断它一条腿。

除了有没有腿的问题,还纠缠猫和皮条什么时候成了姊妹,和传说较劲。这是专门出来抬杠闹别扭的,好像肩上随时扛着椽头粗的杠子,看见谁不顺眼就上去撬一下,捅一下。一碰上这种人,很多正在进行的事情就没法再进行了,就会被绊住、卡住,随即分岔,有时甚至会完全朝着另外的方向颠簸、拐弯,一路狂奔。所以看见抬杠的来了,有人就走了,还有人把脸转过去。到处都是黑石头垒砌的院墙,猪圈、马棚、牛棚的外墙也都是黑石头的,长长短短的墙头让这个村子大白天都是一派黑沉沉的景象,显得又脏又旧,只是他们住惯了不觉得。

在众人的等待下,王庆本又把猫的那一串呜里哇啦的叫喊以及那一声低沉恨恼的怒吼翻译成人话,说那就是让它滚回去的意思,它妈满世界找它,它却到处乱窜,看人家的闲事。

刘小梅说,天是不是阴了,我觉得好像阴了。

刘小梅说,麻烦你再往下一点儿。

一个黏滑的声音说,不能再往下了,再往下我就到了地上了。听声音像谭四儿的声音,谭四儿说,不是我啊,别瞎扣帽子,我这不是在这儿站着哩嘛。

果然,听见舅舅骂它,皮条伸胳膊伸腿一样唰唰地伸缩了几下,每一下,每一个动作都是原地伸缩,看似在动,实际并没有往上或者往下,没有去往任何地方,再看时已经不见了。

走了?

走了。

一个人,鼻梁上抹着一点儿白,演戏一样,从一间房子后面跑出来,就像从一个舞台后面跑出来上场一样,脚下还打滑了一下,告诉王庆本,说他家里出事了,让他赶快回去。需要说明的是,这个人鼻梁上的那点儿白并不是像演戏的人那样专门抹上去的,而是干活儿时不小心胡乱蹭上去的,他本人并不知道,因为在这以前,他蘸着桶里的白土水,正在刷墙。

王庆本想,就盼着我出事,我能出啥事。王庆本一开始并没当回事,以为又是谁在和他开玩笑,经常有人和别人开这种没深没浅的玩笑,王庆本甚至都没看清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直到又过了好几个月以后,有一天才突然想起来,当初向他报告坏消息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看着看着,前面拐弯之处那两棵水桶粗的杨树下就出现了儿子的身影,这一带没有人家居住,弯腰驼背、四面漏风的破旧房子倒是有几间,儿子还穿着每天早上出操时穿的那双球鞋。王庆本揉了一下眼睛,儿子仍然蹑手蹑脚地从树下走过,仰起脸往树上看了一会儿,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然后才很正式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吊了上去,两只脚也没有乱踢乱蹬,而是规规矩矩地垂着。王庆本心想,说出来都没人信,和谁说谁也不会信,那哪是寻死。

王庆本喊了一声,树下才不再有儿子的身影。

王庆本自言自语地说,这都多少天了,还在作怪。

(节选自2024年第4期《芙蓉》吕新的中篇小说《木匠》)

吕新,山西省作协副主席、专业作家。著有《抚摸》《掩面》《吕新作品系列》等,中篇小说《白杨木的春天》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下弦月》获花城文学奖、吴承恩长篇小说奖等。

来源:《芙蓉》

作者:吕新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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