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猎踪记（中篇小说）

文/周钟声

盛夏的一个傍晚，三十九岁的滨湖市委常委何猛志罕见地早归，脱了长裤，趿上拖鞋，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跟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说话，气氛其乐融融。听见客厅门响，知道是妻子吴雁回来了。随着铁门哐地碰紧，忽然传来吴雁的嚎啕大哭声。

何猛志一惊，他把儿子随手交给母亲，大步朝她冲过去：“怎么？”

“呃……”她继续不管不顾地大哭。

瞬间他怎么也想像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向各方面的情况都不错，不该有令她如此伤心的事情发生啊！昨天她说电视台今天组织员工体检，难道，她的身体出了问题？他伸手扶住她：“快告诉我，雁仔，发生了什么事？”

他感觉她平常健壮结实的身体，这会变得软绵绵的，好像就要倒下去，便用力将她抱紧。她这才泪流满面地发出声音来：“万仞……万仞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了啊，呜呜呜……”哭喊着，身体在何猛志的怀抱里直朝下坠。

可可西里援藏归来后一直有点早搏的何猛志，心跳立刻停顿了一瞬。这个噩耗，对他这个经历坎坷的人来说，同样是一个晴天霹雳。死者万仞虽然是吴雁的小兄弟，“男闺蜜”，可更是他这几年工作上的马前卒、左右手。他本来想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她的话让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的声音罕见地颤抖起来：“雁……雁仔，谁……谁告诉你的，没有……搞错吧？”

“我才在楼下接到杨波的电话，他说给你打了你没接。”吴雁发现丈夫的反应比她还强烈，赶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反过来抱紧了他。

杨波是何猛志前几年在云梦区任职时提拔的公安副局长，杨波和死者万仞一道被抽调在何猛志分管的滨湖市禁渔办公室，万仞是下辖市禁渔总队的总队长，杨波担任何猛志的助理。

伤心了一阵，晚饭也没心情吃了，何猛志从书房里拿出正在充电的手机，立即给杨波打过去。电话一接通还没说话，杨波就带着哭腔说：“猛哥，万仞他，呜呜呜……”

“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云梦护渔队抓住一个有偷渔嫌疑的家伙，押解途中抢夺万仞的快艇，开枪打破了万仞的脑壳。开船的护渔队员被钝器打晕，正在区医院抢救。”

何猛志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什么枪，是万仞的佩枪吗，05转轮？”

“不清楚，还没找到万仞的枪。”

“要法医做好弹道记录，尽快查清枪的问题。”

“呜……”

“怎么啦？”

“脑壳都开瓢了，呜……”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何猛志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现场在黑鱼嘴，我和法医在这里做勘察。”

“案发大约多长时间了？”

“血还没有凝固。”

“我出发了，保持联络。”

电话那头的杨波，感觉头儿的声音像隆冬洞庭的冰窟里发出来的一样。

在妈妈的强力敦促下，随便扒了几口饭，两人都感觉难以下咽，且泪水一直不得干。何猛志出门的时候，吴雁也提着采访包跟了出来。何猛志望了她一眼，没有习惯性地反对，今天情况特殊。平常下班后出门他们都自己开车，前几年省里奖给了部级劳模何猛志一台猎豹吉普。今天因万仞的事，夫妇俩都严重带感，不敢开了，叫来了给何猛志开公务车的司机。

汽车风驰电掣地经过洞庭湖大桥，驶向云梦区。低垂的夕阳像一只血红血红的火球，正在朝着大湖的天际沉落，那颜色让何猛志夫妇联想起牺牲者尚未凝固的鲜血。

一路上，警官出身的何猛志一刻也没有停嘴：“杨波你放下手头所有的事，马上通知云梦区全体警力，注意，是全体，全体，再加上护渔队和民兵，封锁所有的水陆枢纽和交通站点。现在是七点正，从现在起，一只鸟都不准飞出云梦！”

接下来他又亲自打给滨湖市公安、武警、应急、渔政……要求他们火速抽出精干人员、车辆、船只，赶赴云梦协助围捕罪犯。作为市委常委，洞庭湖河长和长江滨湖段河长，他的指令得到了迅速落实。车刚刚开过洞庭湖大桥，就看见云梦警察在路上设了卡，根据手机内部群发的犯罪嫌疑人照片，开始检查所有的过往车辆。

如果是在平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吴雁记录在镜。让他感觉找了个高学历的电视记者兼主播做老婆，而且还是个来自哈尔滨的美女兼贤妻良母，能有别的官员所没有的多重好处。而此刻，吴雁完全没有心思顾他了。她趴在何猛志座椅的靠背上，热泪长流，脑海里播放起与万仞相识以来的一些情景——

“美女，您是在查污水暗排口吗？跟我来，悄悄的。黑啊，真黑……”这是吴雁在湖畔花园小区暗访时的意外惊喜，此案奠定了她在滨湖传媒界的一姐地位，而他也成为她的挚友和“线人”；

在他们一道卧底查处黑老大高考非法采沙大案时，年轻的洞庭汉子独自冲上黑船，放倒几个黑保镖，把她从枪口下救了出来，自己被打成脑震荡；

长江十年禁渔开始，万仞被何猛志任命为滨湖市护渔总队长，酷暑严寒都盘桓在江湖之上。他的水性还不如她，可是每次有事，他都抢着朝水里扑。有一次跳进零下八度的湖水里抓人，起来时冻得不能说话了……

“法医现场检查的结果，与我们勘察的情况高度一致，万仞他们与犯罪份子作了生死搏斗。”在黑鱼嘴的案发现场，泪眼婆娑的杨波向何猛志夫妇报告，“船和枪都被犯罪份子抢走了。”

遗体已经被送去修复，夫妇俩泪如雨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就是前天，万仞还带着刚刚找的女朋友——一位湖乡女子专属S型身材的六门闸电商妹，来他们家里做客，喜滋滋地说：“猛哥，吴姐，我俩准备国庆节结婚……”

对现场作了一番踏勘后，何猛志擦擦泪，咬着腮帮子说：“杨波，现在我到你们局里去，在指挥中心组织大围捕。你还是负责把外围给我守死，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雁仔，你代表我和杨波，负责办好小万的后事。”

吴雁说：“也行。我要厚葬万仞，还要给他编一部专题片。资料都现成的。”

途中，凶手的照片传过来，被抓捕到之后护渔队员用手机随手拍下的，何猛志只看了一眼，就怔住了。“这个人我认识啊……”他稍作回忆，脑海里就浮现起两年前与大老板高考交锋时发生的一幕——

那天他去抓捕已经坐实案情的高考，地点是新洲子的洞庭生态农渔集团总部。在公司大门口，他一行七人被手中照片上这个魁梧的家伙拦住了：“这里是私人场所，没有预约不能进入。”

何猛志比那人矮一个头，正在火头上的他仰脸指着那人的鼻子说：“你给我起开，否则妨碍执行公务，连你一起抓。”当过警察的何猛志，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自带气场，不怒自威。

那家伙也不是好果子，牛逼哄哄地道：“受人钱财，替人折灾。你们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进。”

当时何猛志脑袋里血一冲，这几年扫黑除恶抓得紧，地方上已经很久没人敢跟自己叫板了，今天怎么碰上个这么个二愣子呢？找死啊？便抬手一拳甩过去。那家伙准确地接招，用小臂把他的拳头轻松格开了。

他意识到这家伙有两下子，立即改变策略，张了张势，以令人难以想像的速度闪电般出手，准确地反扣住了对方的五指。对方的手掌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似的，痛得差点跪了。这才连声道，进，进，你们进，哎哟，你是师傅……

（节选自周钟声的中篇小说《洞庭湖猎踪记》，该作品获第二届“青山碧水新湖南”文学创作征文活动小说类二等奖）

周钟声，岳阳市广播电视台原副总编辑。20世纪80年代开始业余创作，在湖南文艺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过长篇小说、长篇纪实文学。有多个中、短篇小说先后在《四川文学》《芳草》《彩云》《湖南文学》《湘江文艺》《西南军事文学》等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