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飞行在金潭原（长诗）

1

从无人机起飞的镜头中上升

调整快门和光圈的语调

在小型监视器的屏幕中运镜

金潭原的航拍全景图

进入一帧4K像素的水乡底片

村庄的七彩拼盘，顺应

公路白亮的光带次第舒展

沿着狭长的南方盆地

群山高耸的城墙，环抱住

成片青绿的田畦。此刻

当视线越过梯形的稻田再次上升

绵延数公里外，越过

东山垠抒情的近景，无人机滑向

夏日的天脊线，那里

晨雾的丝巾正逐渐模糊你失重的目力

来自瞳孔的一阵昏眩——

唯有母亲斗笠上刺眼的反光

和她佝偻的骨节写下的

一排秧苗的田园诗

悸动你的心灵

2

无人机飞行在金潭原

仿佛那只童年断线的风筝再次飞回

让那个幻想飞翔的小孩有了鹰的眼睛

从流经六都寨、七江、羊古坳

和司门前数个稠密集镇的版图中

一都河的长镜头正在高空播放

塔可夫斯基的乡愁电影

清晰、广阔而富有张力的视频影像

让你的视觉和听觉在此刻扩大了

循着水蛇腰模样的河流长途飞行

一部对开切分石山湾和龙王寨的巨型书卷——

一个充满劳绩的蚂蚁世界

后面鸟瞰的章节依次是：

龙家屋场、水尾桥、象嘴上和魏家塅

那些在院坝上静坐的空巢老人

那些在晒谷坪、水塘边追闹的袖珍儿童

他们斑驳稀拉的影子

都是这本书中无法指认的失焦标点

3

无人机停在空中。当它上升

或者下落，在云朵的天花板下

调整机位和光照的角度

它螺旋的“嗡嗡”声——

一架小型的运输机悬憩在

金潭原一千英尺高的旷野

这是来自一位青年导演的地理大发现

让他明白出生的村庄已不再是

世界的中心，儿时的玩伴和送他

“大白兔”奶糖的小女孩

如今皆已走散。那片滚铁环的沙滩

早已被炎热的草甸覆盖，虫声唧唧

此刻，只有岸边饮水的母牛

还在初夏的风中发出“哞哞”的回响

4

金潭原在你的镜头中飞行——

借一部扶贫专题片宏伟的主题

从它开篇的广角大景中

进入一幅现代主义的山水画卷

那儿，埋葬祖父的山坳

一群白鹭像射日的箭矢突然闯入

惊散了一头流浪在坟地的野猪

此刻，“大疆”牌无人机

注定无法像军用双筒望远镜那样

完成对一只山鸡特写地捕捉——

像那些外出打工的姐妹

在时代奔涌的洪流中

她们痛苦的回忆，因细节模糊

而淹没在时间的景深中

5

无人机在金潭原上飞行

在接近午宴的光瀑中

一个贫穷的农人曾告诉他

那些山包上团状的樟树叶

会像狮子头那样舞动

一个新的村庄正步入它青年的节日

那里，“杀马特”风格的学校被推倒重建

村委会的扩音喇叭播报着：下一个五年计划

豆腐块的农田是一篇骈俪的散文——

被沿河风光带整齐划分的

仿古的凉亭、月形拱桥、太阳能路灯

和垃圾分类站，都按照统一的思想

各司其职。那里

扩建的花园广场会有留守的妇女

在夜幕降临时跳动土味的舞蹈

回乡创业的大学生懂得了

抖音和直播带货的商业秘密

新的孩子在成长，而旧的老人都已逝去

当这节诗行结束，这些理应得到赞美

6

无人机飞行在美丽的示范村

望云山顶网红打卡的风力发电塔

带来了旅游开发的信号

“国家湿地公园”的石碑

被村干部重新竖起，雕塑般嵌入

防洪大堤，那个清末武将的破败庄园

和关于“金潭八景”的文献

被一一送往政府官员的会议室，直达省城

历史将在这里被重新修订，文化是

公文材料中最激昂的排比句

哦，无人机飞过赶场的集市，此刻你想到

年轻时的父亲曾骑女士摩托车来接你

妹妹站在老屋的水泥坪上呼喊

“船——船——”那时

一艘卡通般的小游艇

正从一都河山外的水库驶来

7

无人机飞行在金潭原

当你的手持控制杆不断播动

起飞和回程的线路

就像这首诗往下挖掘时

无数次的删改、修订后又从新开始

金潭原——你精神的首都

当你携带摄影机，又一次回到故乡

工业文明制造的飞行器——

让上帝的视角不再具有神秘的想象

你要在镜头中寻找什么？

那个社会学中哲学的答案

年轻的诗人还未完成叙事的剧本

哦，无人飞机飞过高高的山岗

只有晚饭时祖母的召唤

可以洗涤这位导演缤纷的欲望

8

“沙洲回碧水，朗月照金潭”

无人飞机飞过金潭原，平整的农田

在湘西南的腹地向前伸展，进入

这首长诗最后的尾声

关于抗战的遗址和革命先辈的血

将化为这片土地上饱满的谷粒

无人机飞行在“魏源故居”的上空

你曾在这里写过，他屋后一口春天的水塘

有关“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典故

你告诉了新婚的妻子和那棵新栽的橘树

当这节电池用完

无人机在雪峰山脉的注视下返航

此刻，你生怕惊醒

雪际线上的山神

和妻子孕育的梦

附注：金潭，村落名。位于湖南省隆回县司门前镇，系清末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魏源故里，“沙洲回碧水，朗月照金潭”是故居门口的楹联。抗日战争时期，为支持“雪峰山会战”，当地军民合力在金潭建设有战斗机的临时机场。

（原载《诗刊》2023年第3期“新韵律”栏目）

（本文获第二届“青山碧水新湖南”文学创作征文活动诗歌类三等奖作品）

马迟迟，本名龙运杰，1989年生，湖南隆回人。有诗歌及诗学随笔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芙蓉》《湖南文学》等刊物。曾参加2016年第六届十月杂志社“十月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