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陵秘境

文/李广彦

南下的绿皮火车进入湘西，蝶变一条小溪，在绿色植被下流淌一般，穿越张家界，在怀化小憩。我像一朵浪花，随飞瀑一路欢歌入沅水，心灵在沅陵靠岸。

八百里洞庭鱼米乡，湘资沅澧四支水，千里长龙数沅水，沅陵便在水中央。沅水携酉水赴洞庭，其势比黄河，其清胜长江！

沅酉二水，龙腾凤舞，涓流汇集，溪河九百条，水路三千里，百余座水库，万余片水镜，电站星光灿烂，城乡万家灯火，山山水水如微醺的男男女女，或红光满面，或春光明媚，无不令人陶醉。

五强溪水电站横卧沅水，总装机容量120万千瓦，是湖南省最大的水电站，西方专家赞佩“中国水电工人干出了国际一流水平”。凤滩水利枢纽截断酉水，崛起“世界第一空腹坝”，高40米、长256米的“空腹”能装下6个C919大型客机，巨大的空间让你有足够的底气感叹国家实力之强大，它们像怀孕的母亲，托起水晶般的梦想。

长江黄河孕育中华民族，沅水酉水拥抱美丽沅陵，水情是沅陵的最大县情。大禹是水神，龙舟是水魂，市民是水分子，河湖长是那无处不在的水精灵。建设幸福河湖、守护一江碧水，“河长制”像一个大家庭的家务事，县乡村三级担当，政府民间合力，穿行于城乡河流中的红马甲，是我看见的最美身影！

悠悠沅水奔沧海；潺潺酉水绕桑田。河滩五彩缤纷，这是水滴石穿的亿年画作，我俯身拣石，发现这里的石头光面少纹路多，图案像那绝壁栈道、船工撑篙的手掌、纤夫脊背的纤痕。“三垴九洞十八滩，滩滩都是鬼门关”“官家出门要敲锣，船家走水要唱歌”“号子上船来做伴，邪神野鬼不敢缠”……古时沅水湍急滩险，“寡妇链”挂悬崖，“纤夫槽”嵌矶头，船夫号声是冲浪抢滩的壮歌，一唱几千年！酉水是土家人的母亲河，号子船歌仿佛是婴儿冲破母腹的啼哭，是与生俱来的音乐胚芽，我即便听不懂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如今高峡出平湖，水流平缓，一众人摇橹喊船，祭拜河神，渔歌互答，心回远古。波光粼粼，水倒山影，我想起“马革裹尸”“老当益壮”的悲怆壮举，思绪随浪花翻涌。

历史长河，惊涛骇浪，遥想屈原，流放沅水，孤愤苦吟，上下求索，《离骚》《九歌》《怀沙》《天问》悬日月……楚辞华章，千古绝唱。楚国虽灭，爱国精神气贯中华民族；诗人离去，世界名人流芳百世；端午龙舟，成就一个伟大的节日。龙舟鼻祖沅陵，为端午祈福推波助澜，为求索精神助阵擂鼓。“宁荒一年田，不输一回船”“咬一口辣椒热一身汗，喝一碗烧酒赛一回船，擂一通大鼓壮一次行，摇一杆大旗天地旋。”这便是中国龙舟之乡沅陵的豪迈。滨河公园广场的龙舟群雕，昭示高尚不屈的精神，我看见千年来的信仰与力量！

河上绿洲，白塔龙吟；香炉山幽，凤鸣祥云；含花弄草，溪口鹿鸣，宝塔遥相呼应，沅陵海晏河清。古有“三塔”，今有“三桥”，一江两岸，三水环绕，山清水秀，鹭飞雀跃，洲渡乡愁，城烁霓虹。每座塔都是古今文明的象征，每座桥都是通向未来的大道，好一幅不负春水向东流的历史画卷！

“巩固国家卫生县，创全国文明城市，建人民幸福现代化新沅陵”是这座山水城市的发展蓝图。滨江水岸，城市客厅，从沅陵港上下延伸出的3200米滨江步道工程夜以继日施工，污水处理厂三足鼎立，拧紧“水龙头”，扎紧排污口。工程项目紧锣密鼓，生态环境日新月异，建设者的身影仿佛健儿划桨赛龙舟，甩开膀子齐声唤，劈波斩浪争冲线！

水澄若翡翠，楼高倒影曳。清晨，老人健身舞剑；傍晚，大妈广场舞蹈，还有垂钓休闲者，眼见一对老伴牵手散步，一个身着绿色运动装的女子面对沅水，扭着身段兴犹未尽……古老的沅陵厚重且朝气，个性而和谐，这一江一水一座城，分明就是当今中国现代化建设春潮涌，市民安居乐业的幸福河！

中国民间神话中，有主管树木发芽生长的司春之神，又称木神、春神、东方之神，他的名字叫句芒，传说其鸟身人面乘云龙，忠心耿耿辅佐伏羲开天辟地、创造万物。

我不信神，但在沅陵信“春神”。

武陵山南麓，雪峰山北端，万座青峰冲天，千里林海卷云，亦山亦水，合之沅陵，春神为这方水土锦上添花增春色，逶迤入画似梦幻。

峰峦挺秀，林木苍翠，天地垂青，沅陵通灵，大自然赋予她绵绵不绝的绿色生机，借母溪自然保护区、五强溪湿地公园、沅陵森林公园等“国字号”绿色名片，使这个中南六省最大的县成为华中最清馨的“肺”。徒步林间，借母溪越深越幽越清凉，一路可见挂牌保护的古木，还有成片不知名的野生植物，树粗棘缠，荆长攀树，藤粗如巨蟒，树高不见梢，我尽情呼吸、高歌。森林就像一座大水库，树根茎蔸深扎泥土，穿岩劈石筑坝，涵养水分，滋润青山。再往深去，定会忘了来时的路，才子佳人们小憩山涧溪畔，纤手弄波似弹琴，赤足踏石如作画。阳光斜泼虬枝阔叶，金线穿针一般编织绿帘春梦，野花嫩叶春芽般通透，把蓝天白云藏在心中。这是野生动物的家园，寄生与共生的乐园，鸟儿的欢叫好像请我们短暂逗留但不留宿一般。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茂密森林隐藏传奇，洞藏书卷是二酉山的“仙”。秦始皇焚书坑儒，两个羸弱儒生眼看经书古籍不保，将家存千卷竹简偷运出咸阳城，一路南奔，舟车辗转，沿沅水弯入酉水，藏典于这深山老林洞穴中。书通二酉，学富五车，秦人于此而学，成就这座偏隅边城大雅。立于酉水河旁，仰望二酉山巍，“中华书山”刻于悬崖峭壁，这个“鸟飞不度”“兽不敢临”的石洞，被文化力量托举，演绎东方的“芝麻开门”，沅陵从此成为书生秀才们的心灵之门。及至龙兴讲寺，传佛学，弘国学，启民智，众生朝拜，激励着沅陵人晴耕雨读。今人兴建文心阁，笔峰山上起书台，玉石镇楼，雄赋惊天；木柱撑楼，飞檐擎天。两柱对联气势贯虹：诸峰逶迤，一阁如矛守消兵燹；楚疆寥廓，四维柱天定西南。绕梯而上，凭栏远眺，青山叠水，古桥弄愁，这楼的“仙”，当是知识观念领先，据说从二酉村走出去的教授足可办所大学，人称“中国教授村”。

辰龙关前，文武侯列。神炎农帝，尝草在前。身入关内，恍若世外桃源，茶园片片，茶梯层层，茶树垄垄，茶香阵阵。“雾合千峰雨，春融百折泉。”今年天旱，晨雾缭绕中新芽依然绽放嫩绿。腰挂竹篓，头顶草帽，村妇们三三两两穿梭茶垄若音符，身姿曼妙，巧手灵动，采茶劳作如诗如画。我入画中，茶香游来，袭身扑鼻，撩人心怀，这种曰之“碣滩”名茶，陆羽《茶经》留其名。相传唐太子李旦被废流落沅陵，被明溪口一富贵人家收留，后与其女凤娇结为夫妻，太子登基后册封凤娇为妃，碣滩茶成为皇宫御饮贡茶。茶形似公主细腰，身骨柔嫩匀称，甘露冲卷，色泽绿润，芽尖时起时落，如鱼游翔于溪，清透明澈。沾唇舌齿生香，闭目远闻芬芳，闲适宁静，茶韵别致，从古至今备受名人雅士推崇。“一枕暗香听橹声，寻梦无痕到碣滩”，王昌龄以茶为礼赠太白。沅陵一杯香，恍然回故乡，沈从文品“碣滩”写下《边城》《长河》《湘西散记》。一片绿叶，满园春色。如今国家对“碣滩茶”实施地理标志产品保护，前不久专列出口东盟，百亿产业目标不是梦。

乡村振兴，绿满荒山，生态之本，产业之基，“绿饭碗”“生态饭”，党和政府是当代沅陵的“春神”，油茶药材、瓜果花卉、茶叶木业，齐头并进，房前屋后，田边土坎，空坪隙地，见缝插针植绿兴绿，“全国绿化模范县”实至名归。登岸凤滩码头，见一个农妇抱着收割的毛豆，我问今年收成，“去皮净粒每斤卖15元，巴掌大的地方，一笔家庭收入的来处……”寸土刨金她挺知足。金洲溪有排“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的大字，像不息的红灯映照勤劳人们的微笑，“红军井”旁涓涓细流，农舍坎下水稻长势喜人，大棚葡萄滴灌喷灌，篱笆围栏生态养殖，桃树下面见鸡鸭，农家庭院生机盎然，自给自足其乐无穷。天然氧吧里的高寿老人还干活，生长在绿色田野的人，从不矫情言“乡愁”。眼前所见一切，不正是林则徐盛赞“一县好山留客住，五溪秋水为君清”的醉人境界吗！

一年之计在于春，沅陵无处不是春。每至立春，官方与民间迎春祭春，春神句芒这个古代神祇，如今返老还童，变成头结双髻，手执柳鞭，春天骑牛的牧童，流传于民间年画中，贴在民宅门扉上。是啊，天若有情天亦老，但春神又怎能老去呢！

沅陵县城桥南，凤凰山屹江畔，林幽壑深一古寺，两岸青山对枕眠。1938年秋，张学良被蒋介石转押囚禁在此一年半之久。“万里碧空孤影远，故人行程路漫漫，少年渐渐鬓发老，惟有春风今又还”。报国不能，有家难归，现实无奈，心泪滔滔，心底依然念念不忘一个“春”。想象少帅倚栏望月，怀拥一荻的苦恋岁月，若非春心尚在，“春色”相伴，囚禁的日子该是何等煎熬！

“隔河看见花成荫，心想摘花怕水深，丢个石头试深浅，唱支山歌试妹心。”水的灵性，人的水灵，春心诗心，一首山歌一生情，无郎无姐不成歌，这便是沅陵人的浪漫。

沈从文称沅陵是“美得令人心痛的地方”，生怕哪里受伤害。沈从文前后六次回辰州，建“芸芦”，著文章，春心漾着“翠翠”，钟情沅陵山水二十年，他心里的沅陵“看一年也不会讨厌”，沅陵之美是山是水也是人！

沅陵怀春，美得令人心痛；

怀春沅陵，谁知你的心痛？

我听见沅陵心动，

沅陵听见我心动。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我会再来！你会等我来！

李广彦，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会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会理事，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铁匠父亲苦命妈》《有种情商叫联合》等文学作品多部。曾获中国作协创联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先进个人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