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栗子香
文/洪樱
老宅的栗子树,是父亲年少时亲手栽下的。它粗粝的树干刻满岁月的沟壑,却总在春日里舒展枝叶,将一片绿荫温柔地倾泻在院中,仿佛一位沉默的守望者,数着流年,候着归人。
儿时的我,最爱在树下嬉戏。夏日的阳光穿过叶隙,碎成满地的金箔,随风轻晃。阿婆坐在藤椅上,手中的针线穿梭如时光,她的目光比树影更柔软,嘴角的笑纹里藏着说不尽的宠溺。“洪仔仔,栗子熟了,等你来打哈。”她的声音穿过电话线,带着淡淡的栗子香,落进我的梦里。
可我总是错过。年少的书页翻得太快,长大的行囊装得太满。栗子树却年年守信,春时垂挂淡黄的花序,如风铃轻摇;秋日裂开带刺的果苞,捧出褐色的圆满。阿婆总说:“今年的栗子格外甜。”她将它们收进布袋,等一场迟迟未归的相逢。
直到那年秋天,阿婆走了,老家人告诉我,今年的栗子结得格外多,压弯了枝头,阿婆走得很安详,只是临走前还念叨着栗子熟了,洪仔仔不知道会回来打栗子不。
我赶回去时,正值栗子成熟的时节。老宅静悄悄的,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栗子树依然挺立在那里,枝头挂满了裂开的果苞,像无数张微微张开的小嘴,欲言又止。我站在树下,仰头望着那些在风中轻轻摇晃的栗子,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阿婆盼孙儿归时的眼神——那么亮,那么满,又那么寂寞。
我找来竹竿,轻轻敲打树枝。栗子便扑簌簌地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有几颗滚到我的脚边,我弯腰去捡,任带刺的果壳扎着手。血珠从指尖渗出来,竟不觉得疼。原来最深的疼痛,从来不在皮肉,而在那些错过的时光里。
阿婆的糖炒栗子是一绝。她总能把栗子炒得恰到好处,不焦不糊,剥开时带着蜜色的光泽。她说秘诀在于火候的把握,要耐心,要专注,就像等待一个人归来那样。如今想来,阿婆等待的耐心,怕是比炒栗子的火候还要精准万分。
后来,栗子树依旧年年开花结果。春天开一树淡黄的花,秋天结满枝的果。只是再没有人站在树下,仰头数着栗苞,念叨着“洪仔仔,栗子熟了,来打栗子了。”鸟雀啄食残果,风将余下的种子埋入泥土,等待另一场轮回。生命如此,从不为谁停留,却总在某个角落,悄悄续写未竟的故事。
如今每见街边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我总会驻足。热气腾腾的锅里,栗子翻滚着,散发出甜香。我买上一包,剥开一颗放入口中,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是太甜,就是太腻,总不及记忆中的味道。这才明白,有些味道,注定是回忆里的孤本,舌尖寻遍,徒留怅惘。
有时夜深人静,我会梦见那个熟悉的院落。阳光透过栗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阿婆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刚炒好的栗子,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我想走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醒来时,枕畔微湿,不知是夜露还是泪痕。
前些日子,带儿子回到老宅。少年仰头望树,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恍如昨日。“老妈,这就是你说的太奶奶的那棵栗子树吗?”我喉间一哽,风过庭院,枝叶沙沙,仿佛阿婆的嗓音从岁月深处浮起:“洪仔仔,栗子熟了……”尾音袅袅,散作云烟。
原来,有些爱从未离开。它藏在每一颗栗子的裂缝里,在每一缕掠过的风中,在每一场似曾相识的梦里,只要记得,便是永恒。
洪樱,湖南省攸县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散文学会会员,文学创作三级。湖南散文学会理事、湘潭市女作协第一任副主席。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第六期学员。著有个人散文集《樱雨飞花》。曾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复评铜奖;中国地市报新闻奖二等奖;湖南省报纸副刊作品金奖;湖南省好新闻一等奖;湘潭市第四届文学艺术奖成果奖。
来源:红网
作者:洪樱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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