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河,我的湘江
文/伍大华
认识一条河,就像认识一个人,需要机遇,也需要缘分,譬如湘江。
从一岁开始,我就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在老家江边湾,一个属祁阳市黎家坪镇、有蛤蟆堰和祁水河两条乳汁喂养的小村庄。一天,奶奶带我到建在塘边的猪栏喂猪,于是就认识了一口被叫作槽门口的塘。塘不深,水却清澈,是女人们洗衣、男人们洗澡的好去处。大一点后,我认识的塘渐渐增多,什么洋碗塘、新塘、夹泥塘,什么石头塘、幕山塘、蚂蝗塘等等,也因此学会了游泳。再后来,我便认识了蛤蟆堰和祁水,而对于湘江,在我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十岁那年,我转学到母亲工作的观音滩公社读书,从此与湘江结下不解之缘。
那天,车到湘江北岸码头,司机停下车,对乘客们说,“请大家下车过渡,注意安全。”母亲牵着我来到江边,上了趸船。“妈妈,这是什么河?”我看着蜿蜒东去的浩荡江水,问母亲。母亲说,“这是湘江,是我们湖南的母亲河。”哦,湘江,母亲河,第一次给我的感觉,和蛤蟆堰、祁水一样平静,但她远比蛤蟆堰和祁水要美丽辽阔。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来到观音滩,到街上一转,才知道,流经祁阳100.8公里的蜿蜒湘江,竟然离观音滩公社还不到一里之遥。
蹦蹦跳跳几分钟,就到了观音滩轮船码头,就能够站在码头上一览湘江的风光。每到夏季,我这个在大大小小的塘里,在蛤蟆堰和祁水中泡大的“水猴子”,很快就与一帮顽皮的男孩,把湘江当成了我们的天然“洗澡堂”。我们赤身裸体,一跳进碧绿的水里,就成了一条条摇头摆尾的鱼儿,就成了一只只舒展自如的青蛙抑或野鸭子,蛙泳、仰游、扎猛子,不尽情尽兴地游个痛快,是绝不会爬上靠在码头边的木排。木排是谁的,我们不管。我们只管倒在木排上仰头一卧,看蓝天、看白云,看飞机从天上飞过划出优美的弧线,那一种惬意,是用任何华丽词语都无法形容的。其时,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传到耳里,一艘满载旅客的轮船,从上游的山腰边慢慢地探出头来,渐行渐近。看着乘风破浪的轮船,我的心里,也不由萌生了要坐一坐轮船的强烈向往。
初中毕业后,本以为再无书可读的我,竟于这年秋天收到通知书,被祁阳二中录取。上学那天,母亲带我第一次坐上了轮船。
站在逆水而上的轮船甲板上,看轮船掀起一层层白花花波浪,任秋风一路吹拂飒爽,财神殿、凤凰滩、八角岭、万卷书崖和文昌宝塔等一处处美丽的风景名胜,从此便刻进了一个少年的心房。此后,每次上学或者放寒暑假,我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乘坐轮船,好再次欣赏沿河的秀丽风景。
印象中,湘江就像母亲一样温柔、慈祥,并以她无私的爱,哺育着家乡,滋养着未来。可是,1976年7月7日,这个看似平常却又十分特别的日子,却在我的脑海中,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之前的几天,湘江上游连续大雨,而7月7日这天,祁阳境内降雨量超100毫米,局部达286毫米,整个湘南笼罩在瓢泼大雨之中。我的湘江,我的母亲河怒发冲冠,河水猛兽般滚滚而来,所到之处,一片汪洋,一片废墟,成为有史以来的特大洪水……
我的湘江,我的母亲河啊,原来也有暴跳如雷,大发脾气的时候。
做知青时,一次到下游凤凰滩煤矿为队里拖煤。回来的路上,正使尽全力拉纤的我,发现前面青草幽幽处,一群鹅在低头吃草。见岸边无人,我顺手捡起一块卵石打了过去,正中一只鹅头。当我丢下纤绳,冲过去抓那只扑棱着翅膀在草地上转圈的鹅时,却被一个男孩发现,他一声“快来人啊,有人偷鹅了!”的喊叫,如雷贯耳,直吓得我赶紧将手缩了回来。紧接着,一阵阵“抓住他,抓住他——”的呼喊,排山倒海,从岸上传了过来。惊慌间,我看看同伴和掌舵的队长,想也没想,便一头扎进湘江,再一个猛子,就像一条受到惊吓仓皇而逃的鱼,慌慌张张地游到了船的对面,借船舷把自己隐藏起来。
浸泡在柔软温顺的江水中,我如同小时候钻进了母亲的怀里,心中升起了一丝妥妥的安全感。其时,捉“贼”的人们已下到河岸,侧耳倾听,队长正在向乡亲们为我讲情。队长说,“他是我们白竹大队的知青,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这样吧,我们买下这只鹅,大家就原谅他吧。”
母亲是观音滩公社妇女主任,正直廉洁,眼里容不得沙子,对我们兄妹的管教非常严厉,只要我们做错了事,她从不姑息,直到我们认识自己的错误。此时,河水的微波一层层涌来,好像在为我洗去身上的尘埃,要我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我却毫无担当地躲在船舷的后面,不正是违背了母亲的谆谆教导么?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上了船舷,羞愧地过去承认错误。湘江的水抚平了我的冲动叛逆,而江岸的乡亲们包容了我的青涩成长……
后来,我应征入伍到广东湛江调顺岛,领略了大海的波澜壮阔;又到广西桂林游览了漓江风光,可是,母亲河湘江却一直在胸中日夜哗哗地流淌。退伍后,我被安排在县人民电站工作,一年后被抽调到县农业委员会办公室工作,后又调入县水利局,相关的转业大体都跟水有关,这样与湘江的接触就越来越多了,而“嘟嘟,嘟——”轮船开来的汽笛声,也如天籁般定时在空中久久回荡,让我不由想起第一次乘坐轮船的景象。因此,一到夏秋,我便常常于晚饭后从下河街迎秀门码头下水,横渡湘江。口渴时,一如鸭子,将头伸进水里,喝上一口湘江水,沁人心脾,远比现今的矿泉水、纯净水要强上百倍千倍。
可是,随着河道采砂业的蓬勃兴起和开采放任自流,湘江河道中的卵石堆宛如一座座暗礁遍布,危机四伏,昔日连接广西、冷水滩、衡阳、长沙的水上交通要道,渐渐血管梗阻,失去了通航功能。沿河厂矿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增多,污流滚滚,垃圾横行。湘江啊,我的母亲河,在日夜哭泣,在日夜盼望美好的明天。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2002年,湘江迎来了“四水治理”的春天,祁阳迎难而上,拉开了湘江祁阳县城段治理的帷幕。一时间,机器轰鸣,热火朝天。到2009年,建成县城段浯溪桥头至黄道门轮船码头,长3.7公里、高15.5米的堤防工程,可预防20年一遇的洪水。
工程依岸而建,略呈弧形,每隔一定距离建有码头,其中最大的码头,还用红、白、蓝三种颜色的瓷砖嵌有水位标尺至堤顶,洪水时,可供人们随时了解水位、水情、汛情等信息。工程分上下两级平台,人行道则是先长驱直入,后又九曲十八弯,由方块石板或鹅卵石铺就;绿化带随行人道而设,花草树木造形或圆或方,富有艺术色彩;一座座式样各异的凉亭和多处小广场,更为人们提供了休闲、健身的好场所,形成了一条迷人的风景带。
时光荏苒,一晃就到了2011年。这一年,湖南省河道采砂专项整治的强劲东风刮遍三湘四水,祁阳积极响应,成立了县河道采砂专项整治指挥部,将县水利局水政执法大队纳入指挥部范畴。这一年,祁阳倾尽全力,对境内湘江河道进行了一次全面疏浚清理,共疏通河道4处,清除河道采砂尾卵堆77处76万立方米,河道由此畅通了,同时严肃处理违规挖沙行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湘江祁阳段按六个采砂区、八个标段进行了拍卖,采砂秩序从此走上正轨。
2017年,河长制在全县全面实行,设立了县镇村三级河长加河道警长制,成立了祁阳县民间河长行动组,设立乡镇民间河长工作站,基本形成了官方河长主导责任河道的治理与保护、河道警长保驾护航、民间河长监督的工作格局,各项护河、爱河工作风生水起,成效斐然。同时还按照上级严禁河道采砂的有关规定,重拳出击,河道采砂得到彻底禁止,两岸沙场全部撤离,由专业队用机械铲平,种上的一株株树木生长旺盛,自然环境逐渐美化,河水日渐碧绿,水质日趋优良。
祁阳撤县设市后,对河道管理加大了力度。一招禁渔,一禁十年,各种鱼类得以繁衍生息。沿江总面积达2970多公顷的湿地公园,处处人鸟和谐,如诗如画。据监测记录,途经候鸟种类已多达111种。同时,祁阳还致力加强堤防工程建设,从黄道门轮船码头至东江桥祁水汇入湘江处和祁阳一桥以上的堤防工程,分别于2022年底和2024年竣工,为沿江路风景带又增添了一份鲜艳美色。
20多年的治理,20多年的巨变,让昔日的湘江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并以崭新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的眼前。清晨,站在风光带的护栏旁,举目眺望,远山起伏空蒙,逶迤千里。向上游看,浯溪大桥横跨湘江,桥上车水马龙,车灯闪烁,好不繁忙;桥后浯溪,犹抱琵琶半遮面,迷人壮观。而近处江上的浯洲,树木腰缠薄雾,缥缥缈缈,似神若仙。河面上白鹭时起时落,自由盘旋;几只鸳鸯成双成对,相互戏水,几多恩爱。河岸杨柳成行,婀娜多姿。再往下游瞧,巍巍宝塔隐于雾岚之中,塔影在灯光的映衬下,金碧辉煌,好生抢眼。等到羞答答的太阳从东方山峦冉冉升起,江面上顿时霞光万丈,金光闪闪;一艘身披金色的钢筋铁骨渡船,把两岸的繁华昌盛一线牵,天衣无缝,诗意盎然。傍晚时分,太阳西下,华灯初上,霓虹缠绕,皎洁的月亮、灿烂的星星,与明亮的街灯遥相呼应,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辉映得美轮美奂,洋溢出美妙、隽永的诗情画意。
我的母亲河啊,我的湘江,您历尽沧桑,一路浩浩荡荡奔流千年,让多少游子梦绕魂牵,让多少游客驻足流连,更让我心潮澎湃,感慨万千。最后,请让我以一首《散步》诗来作为本文的结束语吧。
夕朝散步晨昏间,心态平和天地宽。
秀色无边波滟里,再依湘水两千年。
伍大华,笔名舒波。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会员。已出版诗集《独饮花香》《不要来生》,小说、散文集《再依湘江五百年》,参与编纂《浯溪摩崖石刻》和《祁阳县政协志》。
来源:红网
作者:伍大华
编辑:施文
本站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