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袁绍明《我遇见的每个人都是菩萨》。

◎我遇见的每个人都是菩萨（组诗）

◎黔阳古城

从东门口，走青石街

经钟鼓楼、老爷巷、中正门

一路小跑，绕行一圈

来到北正街195号

这里是我的出生地

少伯在此种下的唐诗

被我浇灌了很多年

那一段过往，一半肥一半瘦

仿佛徐其昌手绘的㵲水河

被勾画得澄明激荡

尤其是那株叫梅的姑娘

一墙之隔

开不开花都暗香浮动

登高凭栏，对岸的赤峰塔

有我童年的抓痕

也是好多人抹不掉的

旧时光

◎回到黔阳古城

那时，火会停止跋涉

辞别云朵和远山

回到青石小巷

那时，风已卸下面具和马甲

手持春天的清澈

回到北正街

岁月静好

每天清晨一睁开眼

雕花窗外便会有一大束光线

守护杨柳依依

那时，光阴的意义

就是将春雨装订成册

以沅水的姿势

回到黔阳古城

◎在黔城

在黔城

碑文挽住唐朝的一小段时光

横竖撇捺里的边塞豪情

刻在两道眉间

青衣长衫里的风声雨声

拂在一个人的心上

少伯的玉壶倒出古典的乡愁

很多时候

这里的三月，底色被雨水调暗

梅花的一枝独秀让鸟语慌乱

唯有你是存在的

但谁都不是谁的，也不是我的

在黔城，春天是青石小巷

踱来的三寸金莲

雕花窗上呈现的古香

是岁月的旧痕，时间的新伤

三千年不长，一辈子不短

辰河高腔浩浩荡荡

从东门绕到西门，将他乡拼成故乡

铺开人间的大宴

在黔城，唯有梦

让梦觉醒，让梅花顿悟

让炊烟出鞘

让满树春光

拔节生长

◎某某小镇

我的爱情落在某某小镇

从东门口的钟鼓楼到中正门的码头

从南正街的窨子屋到北正街的柴棚小居

从古嚼到今，从今吟到古

举一反三

我的爱情有1.5平方公里

适合牵着一个人的手

沿着舞水河，与沅江汇流

我的爱情是一条青石小巷

咿咿呀呀

唱着辰河高腔，曲径通幽

我的爱情不大也不小

正好装得下一个人

就这样想着吧，念着吧

时而存在，时而不存在

我的爱情

是一轮穿着纯棉衬衫的月光

被时光漂洗，泛着陈年往事的白

我的爱情种植在城墙边的桂花树上

碎。碎。念。放肆地发芽，穿行在枝叶间

被风染成一枚一枚古典的玉

我的爱情今晚有点喝高了

整个黔阳古镇都在摇摇晃晃

夹杂着秋高气爽的味道

◎安江高庙遗址

在岩里村，每一粒螺壳

是历史睁开的眼睛

每一块散落的陶片、鱼脊骨

是一段被时光碾碎的日子

我想借助一只凤鸟

回到7800年前

仰望盘旋在高庙遗址上空的神灵

见证那些年，祖先生活的细节

他们如何用沅江石打制生产工具

用石球追击走兽

用石网打捞水生物

用石磨和石棒碾磨籽实

如何在白陶上画出梦想

命名一只凤鸟，点燃思想的火焰

我看见一位身穿蚕丝麻布裙的女子

用陶器煮螺蚌，炊烟升起欢愉的表情

男人渔猎满载而归，儿女嬉闹

他们的悲喜，奔跑、跳跃，咳嗽和呼吸

没有被岁月的洪流吞噬

当白陶罐发出古老的埙音

颠覆时间的认知

碳化的谷粒，惊现最早的农耕

戳印凤鸟纹，一个神秘符号

被破译和复原

看吧，一首用水、火融合的诗

正在出土

◎一支侗歌触抚了我

终于在芋头侗寨找到自己的声音

蝉之歌、鸟之歌、虫之歌、蛙之歌

百鸟齐鸣，百虫齐唱

一支侗歌触抚了我的灵魂

仿佛是夜色中站立的一棵小树

在迷茫中忽然放下整个地球

向天空敞开一面镜子

坪坦河落下玄妙的月光

历史在行歌坐夜中裹挟流传

有侗歌的日子，是我们爱恋的时光

我木楼上纺纱织布

你从远处吹着侗笛缓缓而来

撕开棉麻布的缝隙

火塘让寂寞的夜着了火

一碗煮糖粥，温暖了荒原

歌声让我再一次遇见你

群山应答。携我往返于寨前寨后

◎崖上鼓楼

悬空贴岩

历经200多年不歪不斜

一半搭在山坡，一半悬空

17根梨木柱子，撑起天地人和

门楼上的草鞋，供你走天下

古井放草结，让我品甘泉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寨子的里里外外，自由进出

在芋头侗寨

我遇见的每个人都是菩萨

他们说侗语，吐梵音

◎芦笙鼓楼

我需要像侗寨的工匠一样

建一座芦笙鼓楼

将直线、斜线、曲线、折线

进行多重的组合构图

我需要将一些秘密贯穿其中

具有朴实自然的形式美感

芦笙响起时，我秘密的斜线

随鼓楼的檐尖云卷云舒

你在远处，不停地张望

我在檐脊留下几根折线，像一首诗

收进凤鸟的翅膀，金光闪亮

鼓楼中央，无数根看不见的直线

正随万物生长

我还需要在鼓楼旁布一根曲线

绕到一棵古树下

遇见母亲青葱时的样子

那年她十六，玩山行歌中

用一块蓝靛布手绢

和年轻的父亲互换“把凭”

这些秘密，我一生都要守住

◎在芋头侗寨

我在芋头侗寨

摇纺车，吹芦笙

喝油茶、跳多耶舞

那团炽热

穿过遥远的寂寞

时光的缝隙

合拢宴上，酒过三巡

一曲琵琶歌

让我似醉非醉

走路的姿势，仙气飘飘

侗家甜米酒是一味情药啊

壮胆，更能增色

◎山背梯田

你用雾气

设了一道屏障

消减天空

浓得化不开的蓝

我可以用光，刺穿云雾

用火走得更近

总有一刻，云雾散尽

将隐秘的山脉

一览无余

再过十年，也许爱不动了

会像这山背

等成一道风景

在额头开垦梯田

眉眼犁成沟壑

春绿秋黄

绿的是思，黄的是念

◎穿岩山

秋来时，夜晚被山风洗亮

清晰如你

所有的繁星正抓紧时间蓝

除了想念，我已经无事可做了

词语每日滋长

我让它长在穿岩山

水丰草茂

我蜿蜒，你流畅

◎我有穿岩山的风

我有十二个月的修辞

让枫林村的果木为你飘红

我有手掌大的良田

足够耕种干净的四季

我有一卷星空抒写梦境

我有纸上的江山安放晨昏

我有山贝子一枚止久咳，遗忘过去

我有桂花酒一壶，浇愁

我有穿岩山的风

任性地飞

途经东南西北

终点站：

你。

柴棚，女，其作品见于《诗刊》《民族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湘江文艺》《湖南文学》《芙蓉》《中国艺术报》《解放军报》等刊。获第27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出版诗集《碎碎念》《叩拜雪峰山》。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鲁迅文学院第32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

袁绍明，笔名古岚，湖南汉寿人。1990年毕业于湖南师大美术系，1998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书法研究生班，2008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内访问学者班。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政协委员，湖南省画院副院长，湖南省书协副主席，中南大学特聘研究生导师，国家一级美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