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春节申遗成功后的首个春节假期,全国各地,传统民俗、年俗活动竞相绽放,每一处都是文化中国的生动展现,传递着浓厚的年味与文化韵味。即日起,红网文化推出《文化中国行——年俗文化》专栏,聚焦新春走基层、文化中国年。
春锣咚锵报春来
文/刘正初
春锣是湘赣边萍浏醴一带特有的民间曲艺。清代时浏阳全县一共四十八副春锣,代表政府走遍东南四乡报春催耕。打春人一人一锣一鼓走村串户,每到一户人家,先是“咚咚锵,咚咚锵”地敲起锣鼓,接着就唱了起来:“脚踏云池步步行,皇帝差我来报春。春也到来财也到,春满乾坤福满门……”每年冬至,县太爷接见所有打春人,告诉他们要让全县百姓知晓的事情。可见,当时的春锣,是衙门的喉舌,是官家和百姓联系的桥梁。
小时候的老家,老周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打春人。在那物资不够丰富的年代,乡下都把打春人视为乞丐。因为打春人到了家里,主人都要打发一点钱米。但是老周每一次来我家,父亲都要请老周坐下来喝茶,客客气气奉上一个小红包,有时候还在我家借宿、吃饭。父亲告诉我们,过去只有周、吴二姓两家人才准许打春锣,老周打春锣是一脉相承的嫡系。老周听到父亲的说法,十分高兴,就唱起了春锣的起源:“报春要从长沙起,一直流传到如今,乾隆四十八年设报春,周吴二姓是发脉人……”据传乾隆皇帝微服私访,受到住在长沙的浏阳人周朝国的热情接待。乾隆为了表示感谢,取下腰间的红腰带,在上面写下“迎春接福”四字,赐给周朝国,让他到府台报春。府台大人一看腰带,赶紧打红包给周朝国,从此滋生了春锣这一独特的民间文艺。周朝国和他的外甥吴天坤,成了传说中最早的打春人。
父亲每一次都要与老周聊天,问一些今年哪一天芒种雨水哪一天播种插秧为宜的农事,老周都是有问必答对答如流。他穿着旧得发白的中山装,但是干净整洁。趁着老周坐着喝茶的功夫,我们小孩子都好奇地打量老周带的小鼓小锣,还有系着锣鼓的红布带。老周说这个红布带是皇帝钦赐的,他唱道:“皇上赐我红布四尺五,挎面春鼓走州府。”他说他的小鼓上面有七十二个钉,代表七十二行;锣有两斤十三两五钱四分,两斤代表北京、南京,十三两代表十三个省,五钱四分代表五湖四海。表演的时候,他左手持鼓签,右手握锣槌,敲一段唱一段,唱的时候用鼓签击打鼓沿为板。唱词句数不拘,一般是七字句,也可长可短,每两句一韵,也可一韵到底,用韵灵活自如,语言通俗易懂,风趣幽默。听起来抑扬顿挫,有板有眼。
小时候的我,感觉老周好有学问。但是他说他从小父母双亡,从来没有上过学。是一个本家伯父见他可怜,教他从小学春锣。他完全靠记性,把上百段春锣词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面。有赞春、颂春的:“不是春歌我不唱,阳雀不叫不立春。”有赞男人的:“你坐着好比文官样,站起好像武将军。”有赞女人的:“你一脑头发墨墨黑,清清亮亮又简洁。”有赞新屋的:“左青龙来右白虎,又出文来又出武。”有赞五行八作的:“先打铁来后打钢,铁锤打得响叮当。”“左拿墨斗右拿拿尺,必是雕梁画栋人。”有赞九教三流的:“一流举子是儒教,教化人间人多少?二流医家十二科,科科治好人几多……”这些春锣都有固定的唱词,打春人早已烂熟于心。老周说,最难的是“见赞”,也就是看见什么赞什么,见人赞人,见物赞物,见事赞事。上至三皇五帝、文武百官,下至三教九流、七十二行,这对春锣艺人可是一个考验。记得有一次老周来了,父亲正在家里打草鞋,他立即唱了一段:“刘师本是勤俭人,坐在马上来弹琴。草鞋本是草来扎,千搓万搓来扎成。当初刘备打草鞋,他是人杰帝王身。刘家后裔得真传,又与刘备一样行……”
那天老周借宿我家,晚上与父亲聊天。说起春锣,他说:“一个人原本是不应该只说奉承话的,世间最难得的是说硕话的。不过扬善就是贬恶,好话里面其实也有教育人的意思呢。”那时我是小孩子不懂事,好奇地问他:“您去人家里打春锣,碰到人家故意关门怎么办呢?”老周听了我的发问,叹了一声气,他说:“这种情况多呢!学春锣的时候师父教了我们一段词,说是在人家门口唱上一段,可以让人家倒霉一年。但是我们轻易不能唱啊,师父说了害人之心不可有啊。除非碰到那种豪门大户,不但不接春,还放出恶狗咬人的,那就只好以此回敬。”他随即唱了一段:“走了一弯又一弯,却见主东把门关。夜里关门防强盗,日里关门关财宝。”唱到这里,他就笑而不语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外出求学工作之后再也没有见过老周。今年春节,应邀回到老家,突然听到一段“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只见一个打春人来到家中:“春锣春鼓响连连,一贺新春二拜年。送春之人讲春话,人勤春早好作田……”我也与过去父亲一样,客客气气请打春人就座喝茶,恭恭敬敬送上一个红包,然后与他聊起春锣,向他打听老周。他说:“周老啊?他就是我的师父,可惜早已作古了!”
刘正初,湖南浏阳人。喜爱文字,有文学作品见于各类报刊。著有《守望浏阳河》《浏阳风物志》《浏阳民俗》《浏阳河畔播火人·潘心元》等文集。
来源:红网
作者:刘正初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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