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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大咖怀化行丨曾冬:王昌龄在黔阳的诗生活
2025-10-30 14:13:21 字号:

文艺大咖怀化行丨曾冬:王昌龄在黔阳的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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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阳古城。

王昌龄在黔阳的诗生活

文/曾冬

有一种放逐,始于一纸诏书,终于一场抵达。此刻,是公元748年,江宁的尘土,在王昌龄的马蹄后,渐行渐远。那曾萦绕过无数诗人情思的江南,已化作一道模糊的、被记忆与失意漫染的风景。车轮碾过驿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时不时敲在他落寞的心上,也让贬谪的旅程,更添了几分孤寂。

他要去的地方,叫龙标。一个在地图上几乎寻不到的偏远角落,隶属于黔中道。对于习惯了边塞号角和江淮风物的王昌龄而言,那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那里连绵不绝的青山、湍急回旋的沅水,还有神秘的巫歌傩舞,构成了野性的湘西。他有了一个新身份,叫龙标尉,一个微末的、带着惩戒意味的官职。花名册上,他的名字被毫不留情地从右移向了左。所谓的“左迁”,便是如此,将一个人的才华与抱负,流放到山水深处,任其消磨。

公元751年的一个傍晚,当黔阳城(龙标县治所在地)终于在沅水之畔显露出朦胧的轮廓,王昌龄的心却并没有多少抵达的喜悦。这座城,没有长安的巍峨城墙,没有洛阳的繁华街市。它被群山环抱,静静地依偎在沅水旁,遗忘在大唐的一角。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幽光。人来人去,却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庞。他好像是一个穿越者,站在丁字路口,恍恍惚惚。

他的官署,那所谓的“县尉衙”,简陋得超乎想象,如一首被删减到只剩几个词语的短诗。几间厢房,一个小院,院角一棵老梅树,便是他未来岁月的全部天地。而公务是琐碎的,是真实的,真实得近乎磨人:“亲理庶务,分判众曹,割断追催,收率课调。”这些,与他曾经在玉门关外,听着羌笛,想着家国的壮阔情怀,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白天,他是恪尽职守的龙标尉;夜晚,当月光把粼粼的波光碎影投上窗台,当宣纸上又留下几行墨迹,他才变回那个被流放的诗人——王昌龄。

窗外,就是沅水。这条发源于云贵高原的河流,不像黄河那般咆哮,也不似长江那样横无际涯。它清澈,内敛,蜿蜒回旋,仿佛积郁了太多自楚国以来的哀愁。屈原的魂,或许就曾在这山水里徘徊。王昌龄想,如今,自己的影子,也要加入这行列了。沅水成了他无言的知己。他看它在晨曦里流淌着碎金,在黄昏里泛起粼粼波光,在月夜下静静流淌。它连接着他回不去的北方,也冲刷着他无处安放的此刻。“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他后来在诗中这样写道。沅水,连接着他与远方的世界,也见证着他的离别与伤感。

谪居的日子是寂寥的,但诗人总有办法在孤寂中寻觅诗意。黔阳的山山水水,虽无“黄河远上白云间”的辽阔,却另有一种“苍深翠浅瀑峥潺”的清灵。公事之余,王昌龄会邀上几位当地的文人或同僚,乘一叶扁舟,泛于沅水之上,任它东南西北地漂荡。偶尔,也会带上自酿的米酒,在江心,就着两岸的青山,饮下满腹的愁绪。

那场载入诗史的“龙标野宴”,想必就是这般光景。一个夏夜,江风吹拂,几个人在沅水边的一片竹丛旁席地而坐,酒香浮动于四周。没有长安城里华丽的歌舞伎,只有当地人削一管竹笛,吹出带着几分原始和悲凉的曲调。他在《龙标野宴》里记下了这一刻:“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

青山明月,是诗人心中最美好的情怀与向往,更是一种自我慰藉。也许,就在那场宴会上,酒酣耳热之际,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月光如水,剑光如霜。在微醺的醉意和苍凉的笛声中,这位曾梦想仗剑天涯的诗人,在这南国的荒野之上,舞起了手中的长剑。那剑光,划破了黔阳沉沉的夜色,也映照出他内心的不平与孤傲。

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又一天,他来到了东溪的荷池,看到一群采莲的女子,青春飞扬,在田田荷叶里划舟穿行。他不禁怦然心动,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初恋。“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多年前,我理解了王昌龄的此刻:“晴空下,莲的梦想伞一样张开。长长短短的叶脉里,藏满了年少的细节。……千荷万荷之中,你就是最动人的一朵吗?每一束流连的目光,都逃不过你绿袖盈香的诱惑……莲动影移的背景里,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就这么悄然注定!”(《唐诗素描·采莲曲》)清代黄叔灿《唐诗笺注》亦评曰:“向脸”二字妙,似花亦有情。

黔阳的山水与风物,开始渗透进他的诗歌。他写当地的丹橘,写夜半的猿啼。他不再仅仅是那个“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边塞诗人,他的笔触开始变得更加细腻、内省。黔阳的经历,像一块磨刀石,磨去了他诗歌中一些外露的锋芒,却沉淀出更加内敛而坚韧的诗情。

在黔阳积攒的孤独、隐忍与思索,最终,都在一个寒冷的雨夜,凝结成了一首不朽的诗篇:“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那晚,在芙蓉楼饯别辛渐,酒兴意浓之时,一首千古绝唱脱口吟出。辛渐,是王昌龄的挚友。我们已无从知晓,这位友人是跋涉千山万水专程来探望,还是路过黔阳。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样一个荒僻之地,故人的到访,对王昌龄而言,是何等巨大的慰藉。他们或许在芙蓉楼上彻夜长谈,谈论长安的风云变幻,谈论各自的境遇,也谈论诗歌与人生。

南方的冬夜,湿冷刺骨,连绵的细雨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江面上,辛渐即将乘坐的小船已经备好,灯火在雨雾中显得格外黯淡,犹如带着缕缕忧伤。当辛渐忧心忡忡地问他,回到洛阳,亲友们若问起你的境况,我该如何回答?王昌龄给出了那个震古烁今的答案:“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一句诗,是王昌龄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看透了世事的炎凉之后,对自己人格的最终确认与庄严宣告。它不仅是写给洛阳的亲友,而是写给你我他,写给千秋万代的读者。黔阳的贬谪生活,没有摧毁他,反而让他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洗礼。如果没有黔阳的这一段放逐,没有沅水边那些与自我对话的日夜,没有那场野宴上的剑舞与悲歌,又何来这石破天惊的“一片冰心”?

黔阳,这片曾经的蛮荒之地,最终成了他诗歌精神的圣地。

公元756年春天,王昌龄谢绝了所有人的挽留和劝阻,于龙标独自向北而去。他不知道,自己正走向生命的终点。在路上,他又记起当年李白听到他再度被贬时满怀忧思寄给他的诗篇:“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这明月,曾无数次照耀在李白长安的床头,也曾无数次照耀在王昌龄黔阳的窗前。那一轮悬于天际的明月,不再仅仅是清冷的光辉,而是挚友之间唯一可以共享的信物。

黔阳城中,那个踏着青石板在丁字路口徘徊过的背影,那个任凭寒雨浸湿衣衫却依然紧握酒壶的背影,终于消失在明明灭灭的岁月中。而他留下的诗歌,穿过了历史的时空,流传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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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曾冬,湖南新化人,现居长沙。一级文学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学时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湖南日报》《中国文化报》《意林》等十多家报刊开设个人专栏。曾获第15届湖南省青年自学成才奖。现为湖南省文化馆《文艺生活·艺术中国》杂志常务副主编。代表作品《唐诗素描》《宋词素描》最高位列当当中国古诗词畅销榜第1名、第2名,其中《唐诗素描》列当当文学畅销榜第12名、当当图书畅销榜总榜第97名,已发行100多万册。出版有《唐诗漫步》《唐诗素描》《宋词素描》《古诗素描》《唐诗素描》(典藏版)、《宋词素描》(典藏版)、《唐诗写意》《宋词写意》《唐诗素描》(畅销百万册增值纪念版)、《宋词素描》(畅销百万册增值纪念版)、《唐诗素描:十年典藏版》《宋词素描:十年典藏版》、《宋词素描》(湖南省中小学生读书行动导读版)等。

来源:红网

作者:曾冬

编辑:符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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