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一只猫的冬日对望
文/洪樱
冬日的下午,我独坐公园长椅,享受着难得的一片暖阳。
不远处,一只橘猫蜷在枯黄的灌木阴影里假寐。它毛发不算整洁,神态却格外闲适。望着它,我不由想起家中的布偶猫“波波”——此刻它想必正偎在母亲膝头,睡得香甜。
单位体检时,意外查出对猫毛严重过敏。标准值为0.35,我的数值竟高达26.04。医生蹙眉告诫:“最好远离猫类。”我捏着报告单,第一个念头竟是:此事万不可让母亲知晓。
波波是四个月大时来我家的。那时儿子刚考上大学,不知怎的突发奇想,非要养只布偶猫。他磨了爷爷奶奶许久,到底遂了心愿。那小东西刚来时不过巴掌大,浑身雪白,唯有一双蓝眼睛大得惊人,像是把整个天空都装了进去。后来儿子去英国读书,波波就留给了母亲作伴。
这些年来,波波与母亲形影不离。夜里必蜷在母亲床脚安睡,白日里就蹲在窗台上看风景。母亲常说,波波比她还会享受生活,晓得哪里阳光最好,哪个时辰最宜小憩。未感染肺炎前,我常抱着波波玩,现在每周末回家,波波总会跑来蹭我的裤脚,而我由于过敏,只得避之不及。它不解其故,只好远远地望着我,眼神里满是猫儿特有的那种既高傲又委屈的神情。
长椅下的橘猫忽然伸了个懒腰,露出粉嫩的肚皮,又翻个身继续睡它的安稳觉。我竟有些羡慕起它来,无拘无束,不必担心被谁送走,也不必担心辜负了谁的期待。
母亲极宠波波。于我而言,波波早已不是普通宠物,它承载着母亲对孙儿的思念,更是暮年光阴里一团温暖的陪伴。但若她知我过敏至此,定会毫不犹豫将波波送走,而后独自黯然神伤。儿子远在异国,若知从小养大的猫因自己而被送走,也必心难安。
于是每次回家,就算夏天再热的天,我也长衣长裤,强忍喷嚏,随身备着抗过敏药。母亲只当我怕晒,笑我该多晒些太阳。波波则蜷在沙发一角,用那双澄澈的蓝眼睛凝视我,仿佛在无声质问:为何不再抚摸它柔软的毛发?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不得不隐瞒。有时是为护他人周全,有时是为自我保全,更多时候,二者难分。这善意的谎言,何尝不是一种深情的表达?正如我宁愿忍受长袖的闷热与过敏的煎熬,也不愿掐灭母亲生活中那缕微光。
流浪猫忽然醒了,踱至我脚边,仰头轻嗅空气,似察觉到我身上有同类的气息。它犹豫片刻,终是选择保持距离,蹲坐在不远处细致梳理毛发。好聪慧的生灵,知悉适当的疏离才对彼此都好。
我不禁想到,人与人的关系何尝不是如此?有时候,适当的疏远反而是更深的体贴。就像我对母亲隐瞒过敏之事,就像我不得不疏远波波,这些表面上的疏离,内里却藏着更为深沉的情感。
夕阳渐沉,冬日的霞光格外清冷。我起身欲归,那橘猫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投来淡然一瞥,旋即转身隐入灌木丛中。这短暂的黄昏相逢,不会有任何结果,却让我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生命中有许多不得已,有许多难以两全的抉择。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诸多不完美中寻找平衡,在种种限制中活出尽可能多的自由与爱。过敏是身体发出的讯号,提醒我生命的脆弱;而对家人的爱,则让我学会在束缚中依然保持温度。
推开家门,波波依旧蹲在玄关处等着。这一次,我没有立即退开,而是蹲下身,轻声道:“波波,我还是喜欢你,只是不能再抱你了。”
猫儿似懂非懂地眨着蓝眼睛,尾巴轻轻摆动。母亲从厨房探出身,笑问:“跟波波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站起身,亦微笑答:“没什么,就说今天遇见了一只聪明的流浪猫。”
霞光穿过窗棂,落在每个人和猫的身上,温暖而柔和。原来在这个充满限制的世界里,我们早已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找到了爱的归途。


洪樱,湖南省攸县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散文学会会员,文学创作三级。湖南散文学会理事,毛泽东文学院第六期作家班学员。著有个人散文集《樱雨飞花》。曾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复评铜奖、中国地市报新闻奖二等奖、湖南省报纸副刊作品金奖、湖南省好新闻一等奖、湘潭市第四届文学艺术奖成果奖、五次获“中国银行业好新闻奖”。
来源:红网
作者:洪樱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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