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满腹心事,绝不是因为烟雨而起
作者|马泽平(诗人,图书出版人)
终南山一日
犹记得那日,终南山下,碧藤裹起青苔
沿着石阶向寨子深处翻涌
犹记得雨幕如匕,悬在我们头顶
闪电瞬息即逝,擦亮那些,刻入苔痕里的名字
可我还是忘了提醒你撑伞
忘了告诉你,我的满腹心事,绝不是因为烟雨而起
秘史
如今它只存活在我的舌苔底部
像落满尘埃的木雕
依稀还有咬痕和细密汗渍
如今我偶尔一个人时才会听到几回
杂货店伙计碰翻算盘、账簿
在旧物间翻拣灯具的声音
但雨还没有停。我们整夜谈论图册
尝试解开捆缚住我们的绳结
“我的身体就是,
你曾渴望栖息的那座道观”
我还能在腐草和你的身体之间
闻到雨水的味道
阅读博尔赫斯的女人和海
我常常想起一个人的苍茫大海
想起她借灯塔眺望
天际模糊的帆影。海鸥上下翻飞,偶尔为她捎回风的消息
她瘦削而安静
捡贝壳、珊瑚礁和米粒一样金黄的砂砾
几朵细碎浪花吻过她的脚心
又卷起裤管、丝巾,和额头上荡漾着的心事
她嗅觉敏锐如一只红狐狸
闻得到每棵芒草根部的海水腥味
帆影总会靠近的
她说,在某个时刻。她甚至已经听到过木桨搅碎白云的声音
她的心将永远为一抹帆影而年轻
截句
我这一生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尽管粗糙而笨拙
但已在决定放下你的刹那,享受过奔雷滚过朽木般的寂静
生活有一种蓬头垢面的美
我理解的生活,是散乱的,没有任何章法
像高原上,落日
勾勒出来的田园简笔画
也像我年轻的妻子收拾完厨房
客厅、卫生间和卧室
收拾完女儿的玩具远行归来的行李,和整理完绿萝枝叶以后
疲倦的样子
我乐衷于享受这庸俗而颓废的时刻
仿佛世界就该是现在的样子
蓬松,柔韧,略带着几分羞涩的歉意
仿佛去年的旧雪
还逗留在今年的路灯下
只要风轻轻一吹
它们就欣喜,饱含热情地
牵引着万物在斑斓的灯光中颤栗
松弛感或者须弥山悬石记
我也曾经年轻过,相信时间,相信爱
会以秋雨的形式
在我们之间谨慎地写好秩序
但现在,在山中,我所拥有的不过是手心里
泛潮的烟丝
和红色山岩一样的凡心
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嗅过弥漫在杂草间
盐巴那使人心颤的咸味
我不祈求会有谁懂,我的心悬了一整夜
现在像雨后菩提
紧闭着。把暮色铺向石阶
——我愿意在铜锈和钟声中度过余生
天快要亮的时候,我听到风搅动碎纸和油松
我独坐窗前,背对着棉质窗帘,像一枚油松擦过碎纸的折痕
空房间
我的隔壁住过一位东莞来的画家
中等个头,圆脸,翘臀
喜欢傍晚落雪或者那些独自发光的事物
偶尔也读吉尔伯特
——紧盯墙壁上的时钟,木床要很久,才发出几回响动
但现在隔壁整日关着门
我已经有些天看不见东莞画家
和擦干净的地板上
散乱摆开的,几只啤的,红的,白的空酒瓶
仿佛隔壁一直空着
像我许多年以前听过的那片海域
没有帆船,渔夫,和灯塔
只有细碎的波纹
整夜浮动在略带有腥味的蔚蓝幕布中
蔚蓝的孤岛或者羁旅笔记
我理解不了时间。以为它只存在于墙上
或者烟丝般细密的雨水中
我在雨水中等待一个人回来
带着酒意、旧新闻,或者透明的雨具
我习惯于相信墙壁
仿佛它即是时间本身,刻度精准,斑驳而繁芜
我总是说起早些时候
比如2022年8月,我36岁,已婚,育有一女
喜欢一个人坐在巨大的荷塘边
听雨声在白皮松和古杏间
滴落。那是我对时间最原始的记忆
——我渴望过内脏涌起潮汐
8月总是阴天,多雨,但没有人会带雨具
我记得文学馆小径两侧
那些杂草今日总比昨日伏得更低
时序可能已近秋日
我和几个朋友,总在对时间的疑惑中,喝劣质酒,唱歌
等其中一个人越狱并从雨中回来
我还记得那些名字,雨水使它们泛白
并把它们羁押在长椅
和球场周围鸽笼般密集的房间
有几回我在泥土地翻拣
枯枝,败叶,我打算找到时间流逝的痕迹
但日落总是先于神迹降临
墙壁上的时间很少流动
我,石囡,周齐林,我们不过是囚徒之一种
没有人在意细节
只是在纸牌或者文字中热爱
死亡游戏。一些人喜欢探险,但也止于时间和墙壁
——我们已在秋雨中被世界遗弃
凌晨1点15分,我从醉中醒过来,决定完成一首
重要的诗(时间的隐秘可能就在其中)
但我找不到水杯,口渴,房间只有火机和烟蒂
我等待过的那个人悄无声息
世界就像孤岛
坚硬地楔入我们破碎的羁旅生活
我意识到时间可能就是法杖
凋落才是真正的开始
但墙壁还会在虚无中长久存续,没有人能参破玄机
而窗外,雨水还在整夜敲打着,透明的玻璃

来源:红网
作者:马泽平
编辑:符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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