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湖一景。图片来源于“青山碧水新湖南”郴州生态文学创作交流活动

一湖东江水，半部移民史，半部生态文明诗

文/陈雪梅

一下车，风从湖面上吹来，裹着冬日特有的清冽，却未带凛凛寒意，冬日暖阳将天空过滤得湛蓝如洗，几只飞鸟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展翅低回，在湖心荡起层层涟漪。这是我在这暖暖的冬日里与东江湖初遇的模样——没有春日的百花照影、桃浪逐波，没有夏日的薄雾缠岸、葳蕤丰腴。唯有连绵山峦如黛色屏障，环抱着一湖透亮的蓝。那蓝不是水瘦山寒的清寂，是惊鸿一瞥后摄人心魄的澄澈、晶蓝，如藏在群山褶皱里的蓝宝石，被暖阳吻出细碎欢跳的光，连掠过湖面的风都是温柔的，拂在脸上，带着君子如玉的温润。

此刻岸边的草木褪去了浓荫，却未见萧瑟，一丛丛鬼针草铺满湖岸，怯怯地举在渐枯的梗子，在冬日里盎然地开着细细碎碎的白花，那花瓣纯白修长，蕊心桂黄簇拥，朵朵孤傲独芳，如月色皎白。枝梗枯了的针果，颜色是黯哑的褐，带着一种收束的、尖细的决绝。你从旁走过，它们便沉默地松开自己——不是飘落，而是依附。一根，两根，许多根细密的针尖，便轻轻地、固执地攀上了你的裤脚与裙边。想必，“鬼针草”之名便由此得来。湖畔一株樱花树撑着一树斑斓明艳的红叶，在枝头燃烧着热烈的焰火，与天水之蓝相映生辉，像极了水墨画上神来之笔，成了冬日里最灵动的点缀。我们站在观景台远眺，湖水静得能映出云的影子，远处的小岛像浮在蓝绸上的绿玉，连时间都似被这静谧放缓，先前未赶上“雾漫小东江”的遗憾，竟被这澄澈的冬景悄然抚慰。

我是怀着朝圣之心来瞻仰这一湖碧水的。这汪由人工打造的人间仙境，虽是第一次亲临，却早已如雷贯耳。它不光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也是生态环境优渥、无数动植物栖息繁衍的天堂。在“苏仙岭下读好书——读书分享会”的活动现场，聆听郴州本土作家王琼华老师分享《东江湖传》创作感悟，他说：“最初我只觉得东江湖是一湖好水，直到清明节看到村民对着湖水祭奠沉于湖底的先人，才明白这是一湖有记忆、有故事的水。”5.73万亩，是当时东江湖水库被淹没的耕地面积。5.35万人，是移民人数。这块土地，这方山水，为东江水电站建设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王琼华老师说，“一湖东江水，半部移民史”，资江市东江湾建有东江移民博物馆，里面记录着太多让人动容的故事。其中湖区布田村在搬迁前夕，当时有6.5万公斤公粮指标，时至7月下旬只完成了一半。个别村民嚷道：“我们村为国家做的贡献做得还少吗？最后一年公粮不交了。”在村民大会上，村书记李汉南脸红脖子粗，高声喊道：“布田村人向来爱党爱国，你们各自回家问问，三十多年了，谁家欠过国家一两公粮？再过些日子，布田就要沉入湖底了，谁也不要给村子留这个尾巴！再说，布田是一座英雄的村庄，别忘了，我们在今年清明节，刚刚为那些给我们赢得好日子而牺牲的烈士扫过墓。”他这样一讲，整个会场鸦雀无声，会后的第二天，一车车的公粮被运往粮站，全村公粮交足，不欠一两。

还有珠坪村，全村要迁到湖对岸香花乡，要想连人带物整体搬迁出去，没有桥行不通。大队书记带着村民们一部分上山砍杉条，一部分编扎木排拉钢索。半个月功夫，一座木排浮桥就搭成了，珠坪村民利用这座简易的浮桥，短时间内全部把家搬到了移民新居。当时有记者问村民：“你们遇到这么大的困难，为什么不跟政府提要求呢？”朴实的村民说：“这么大的搬迁工程，政府的事还少吗？搬个家也不是要让男人生个崽出来。”

有人说“东江湖是一湖汗水，也是一湖滚烫的泪水。”谁人不爱自己的家乡呢，故土难离。“难舍也得搬，难离也得走”这是当时移民都说过的一句话，但在国家政策面前，他们无条件地服从。此刻我们站在白廊长堤远眺这秀山碧水，心中感慨万千。巍巍大坝，是建设者以筋骨为基，智慧与奉献的结晶；浩浩碧波，是这片土地的人们舍小家为国家的血脉相融。他们用双手托起的，不仅是惊艳世界的山水画卷，更是一份深沉如湖的慈悲与博大。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传说中的中华秋沙鸭？”“中华秋沙鸭吗？那可是人类直饮水的‘活试纸’，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呢。”湖中小岛不远处两只红嘴黑羽的水鸟在湖中嬉戏游弋，引得来自生态文学分会的各位老师们，兴奋地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同行的东江湖管理处的同志笑了：“中华秋沙鸭子可是‘鸟中大熊猫’可遇不可求，一般在湖湾深处，非常优渥的生态环境和清澈干净的水质才能吸引它们来繁衍生息。”他向我们介绍说，东江湖是鸟类天堂，在此栖息的鸟儿达一百三十余种，黄胸鹀、红隼、寿带、白鹇等各种鸟类也成了东江湖的常客。优质水质也造就了东江湖翘嘴鲌、黄颡鱼、沙塘鳢等鱼类的绝佳风味，畅销全国各地。二十年前，青岛啤酒厂资兴分厂因水而来。百米深处的冷水，水温常年游走在8℃-13℃之间，因而催生了一个大数据产业园。

造湖难，守湖更难，为了保障优质水质，当地政府专门立法保护，全面推行“河长制”；实施“万口网箱退水上岸”；对沿线违法经营餐饮店实行全部关停，沿线五公里生猪退养等措施。一切以生态优化，绿色发展。“一湖东江水，半部生态文明诗，我们资兴市是湖南省首个被评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践创新基地的县市。”管理处的同志指着这一湖碧水，自豪又自信地笑着。

沿湖而行，一幢幢白墙黛瓦的房子依山傍水排开，门前挂着的红灯笼，院落里晾晒的腊肉、腊鱼在冬阳下格外惹眼。几个阿姨支个三轮车在村舍广场旁卖桔子、红薯粉、桃胶、银杏果之类。见我们驻足，笑着揽客：“我们郴州蜜桔，尝尝，不甜不要钱。”“桃花岛的桃胶，美容又养颜。”闲聊间才知，她们原是东江库区的渔民，当年为了保护这一湖清水，跟着乡亲们搬离了世代居住的渔船与老宅，如今守着湖畔的新家，靠着生态旅游卖些土特产，日子过得很安稳。

阿姨指着不远处的湖面说：“以前我们的村子就在那边，我们上山砍柴，下湖捕鱼。现在看不见了，沉入水底了。现在虽不捕鱼了，但日子越来越好，心里也很舒坦。”她的声音里含着明快的笑意。原来东江湖的美，不仅是山水的澄澈，更沉淀着许多移民人的乡愁。他们曾带着对旧居的眷恋离开，却用日复一日的日常守护，为这“湘南明珠”添了最动人的人间烟火。

凉风又起，带着湖水的气息与院落里的烟火味。抬头望去，澄澈的蓝天下，候鸟正掠过湖面，留下一串轻啼；堤岸边的水杉林，红得似要燃烧起来，村舍广场上老人晒着太阳，孩童追着风车，而那片透亮的湖水，正映着这一切，将冬日的宁静与人间的暖意，悄悄藏进了时光里。

陈雪梅，笔名雪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会员、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衡阳市网络作家协会文创部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