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窑事（节选）

文/胡小平

李云清出了会场就径直来了砖瓦厂。三个砖瓦窑彼此相隔数十米，依山建在背风的山脚下。窑顶浓浓淡淡地冒着灰白的热气。离窑十来米就能感受到窑体散发出的温热。1号窑和3号窑中间那座废弃了的老窑全给雪覆盖了，只那耸立的烟囱还标志着它的存在。

窑已全都封火，几天后就可出窑。李云清在每个窑门口听了听，闻了闻，又上窑顶走了一圈，边走边看，不时蹲下听一听，闻一闻，然后在3号窑前的石礅上坐下，望着窑门，心想多好的窑，怎么就要关了。他的目光移到了那烟囱上，久久没移开。他想起了当初是多么不容易，自己的命都差点搭进去了。

李云清是个老砖瓦匠，从十二三岁起就跟师傅在外边做砖瓦、烧砖瓦，56岁那年回到村上已下不了田地干活，接着就床都不能下了，腰和腿都出了问题。村上的老郎中说是长年与泥水相伴、长年辛苦劳作所致，得慢慢调理，可调理了几年也不见效。

八年前，也就是回到村上的第二年，郑利民看到村上建房的人越来越多，但要将砖瓦从镇里用马走石板路驮到村上，那几乎是豆腐花了肉价钱，太不划算，就将想在村上建砖瓦厂的想法跟老支书说了。老支书说这是好事，它不仅能给村民省钱，还能给村上赚钱，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再说烧砖瓦的土和柴火村上都有的是，可就地取材。刚回村上不久，正在做村上发展规划的刘小欣听郑利民说要建砖瓦厂，没说赞成，也没说反对，只说那得好好规划一下，看建在哪里好，得尽量降低污染，减少对生态的破坏。已辞去了村主任的周明亮听说村上要建砖瓦厂，心想这好是好，但资金你从哪里来，修路才开了头就没钱了，停了工，师傅你去哪里请，如今已没几个人会砌会烧那种老式窑了。

那天郑利民正为去哪找师傅坐在村部犯愁，不想李云清的儿子李旺财喜不自禁地跑了来，往地上一跪，朝郑利民纳头就拜，说谢谢郑利民救了他爹。郑利民莫名其妙，忙问怎么回事。李旺财说出奇迹了，李云清一听说村上要砌窑建砖瓦厂就眼睛睁开了，亮堂了，还自己摸着下了床。郑利民飞奔过去一看，李云清果然扶着墙走到了门口。

几个月后的初冬时节，1号窑砌好了。李云清也丢了拐杖，笑呵呵地忙着指挥大家热火朝天地装窑、烧窑。

那天修路的工地上起了冲突，有人吵着修路的石头滚落到了他家的红薯地里，村上如果不赔他多少钱，那就不准动工。郑利民刚处理好这事就接到电话，说不好了，出大事了，李云清在窑门前晕死过去了。

李云清直挺挺地仰天躺在窑门口的地上。掐着李云清人中的李旺财对挤进来的郑利民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窑门一打开，只听他‘啊’了一声，往后仰天就倒了下去。我猜想，准是因为这窑砖瓦烧坏了急的。”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鬼。”有人指了一下李云清，看着窑里，“点火前是杀了鸡，祭了窑神的，刚才开窑又点了香，磕了头，怎么砖瓦还是烧坏了。当初就该请个师傅来看看，选个好时辰再点火。”

有人说：“烧窑是技术活，跟时辰没关系。”

有人反驳道：“跟时辰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大了。时辰不同，风向、温度、湿度什么的都不一样。”

有人说：“这没错。但李云清是大师傅，没有谁比他更懂的。”

有人说：“那是，人家烧了几十年的窑，什么没见过。”

……

（节选自胡小平的《乡村窑事》，原载于“湖南生态文学”微信公众号。）

胡小平，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会员。已发表、出版作品450多万字。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青枫记》《格局》《出路》等。获中国第二、三、四届金融文学奖，中国金融作协征文一等奖，湖南日报和湖南省作协联合征文一等奖，湖南省“梦圆2020”征文长篇小说奖，长沙市“五个一工程”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