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何立伟，中国作家协会全委，长沙市文联主席，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出版《小城无故事》《大号叫人民》《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亲爱的日子》等小说与散文集。除写作外，还从事绘画与摄影创作并多次举办个人展览。

　　好莱坞女星

　　去看一场电影

　　美国的 大片

　　有我喜欢的一位女明星

　　她去年刚刚割去了

　　一只乳房

　　但嘴唇依然性感

　　当然 拍这部影片的时候

　　她的那只乳房还在

　　和另一只一起

　　动人地挺立在 银幕上

　　我依然喜欢她

　　虽然 这是一部

　　烂片

　　她拿了多少片酬呢

　　自画像

　　我那天画了一个人的头像

　　还没来得及画五官

　　张卫说 要得 就这样

　　不要添眼睛鼻子嘴巴

　　因为我们都是

　　没有面目的人

　　就这样 我画了

　　我们的自画像

　　方言之效

　　去年 我们搞了一场方言诗会

　　就是说 我们用方言

　　朗诵诗歌

　　本来很严肃的爱情诗

　　经过方言的转换

　　变成了诙谐 甚至搞笑

　　甚至没一点正经

　　在听众的笑声里

　　我忽然明白

　　谈爱 是应当讲国语的

　　哪怕是讲一个笑话

　　也会变得庄严

　　但我同时又明白

　　去它的 爱情这游戏

　　难道需要庄严么

　　司机爱闲聊

　　一个男人欠了二十万赌债

　　债主们成天在他屁股后头追债

　　有天晚上 有个女人

　　把债主们全邀到一起

　　她打开一只布袋 说

　　二十万 现金

　　你们分了吧 又说

　　我 已经跟这个男人离了婚

　　今后他要是再欠债

　　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搞懂了吗你们

　　这是王平坐滴滴打车

　　司机闲聊时跟他说的

　　司机就是那个男人

　　从前做生意赚了些钱

　　后来赌博 输光了

　　后来 老婆跟他离了婚

　　后来，也就是现在

　　他有些后悔了

　　诗人

　　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 自称诗人

　　我偶尔也写诗 但绝不能

　　把自己称为诗人

　　句子分行是容易的

　　押韵也是容易的

　　但一个一个方块汉字能否构成诗

　　其实特别困难

　　你可以称我为

　　企图写诗的人

　　记性

　　中午的时候一个朋友打来电话

　　很大声音地质问

　　怎么还没来 就等

　　你一个人

　　我这才想起 是的

　　今天中午是有一个饭局

　　就在湘江边上的龙虾馆

　　饭局的信息 一个星期之前

　　就已经发到我手机上 而我

　　也回复了 一定来

　　但是一星期之前的事

　　我早忘了

　　我的应酬太多 事情也太多

　　最主要的是

　　我的记性太坏

　　如果昨天再提醒我一下

　　白内障

　　今年体检的结果

　　我开始有了轻微的白内障

　　什么意思

　　按医生的解释

　　在我的眼里 世界

　　将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起初有些紧张

　　但过后又很坦然

　　我想我即使没有任何眼疾

　　世界也同样变得

　　越来越模糊

　　反正人的认知能力

　　医院是检查不出来的

　　吃面

　　老婆不在家的时候

　　我就一个人煮面条吃

　　打个蛋 放点葱

　　还放点剁椒

　　当然还要放香油和豆鼓

　　我自认为我下的面很好吃

　　很大一碗

　　扒拉几下就吃光了

　　不是因为饿 是因为

　　真的好吃

　　这让我很高兴

　　但最高兴的一个原因

　　是饭桌上没有其他的人

　　我要少说好多废话

　　我特别讨厌自己

　　成为爱说废话的人

　　心情

　　吃了晚饭之后

　　我突然心情不好

　　一个人在院子里走了十个圈

　　仍然没有挥发掉

　　糟糕的情绪

　　回到书桌旁一个人坐着

　　寻思心情不好的原因

　　左想右想 想不出

　　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

　　经常 没来由地

　　如此这般

　　我相信 有不少的人

　　也和我一样

　　装狗的样子

　　从邮箱里取出报纸的时候

　　忽然想起大学的老师

　　姓王 教我们新闻写作课

　　他从讲台的后面绕到前面

　　说 西方的新闻观

　　狗咬人不是新闻

　　人咬狗才是新闻

　　他怕我们不明白

　　就装成狗，亮出

　　被劣质烟薰得焦黄的牙齿

　　咬着想象中的某人

　　他还讲了些其他的观点

　　但我都忘记了

　　我只深刻地记住了

　　他装成狗的样子

　　其实那样子

　　人是很容易装的

　　一醉

　　我是一个不擅饮的人

　　再好的酒

　　平常我也不端杯

　　这让别人 包括我自己

　　讨厌

　　不过假如

　　遇上了让我高兴的人

　　我会不知死活地要酒喝

　　我今晚就醉了

　　朋友把我扶回家

　　一路在地球上吐了三回

　　因为今天的饭局上

　　有位不认识的姑娘

　　她明亮地看我一眼

　　我就想喝酒了

　　蓝色小药丸

　　最近常常失眠

　　我也不晓得是为什么

　　去年在旧金山

　　我买了些美国的安眠药

　　本来是给老婆吃的

　　现在要给自己吃了

　　那蓝色的小药丸真是有效

　　服下一粒 一夜平安

　　我带回来的是一百粒

　　老婆吃掉了二十粒

　　还剩下八十粒 可以

　　保证八十个夜晚不会翻来覆去

　　但八十个夜晚之后呢

　　这药是美国生产的

　　中国没有卖

　　中国很伟大 但就是不能

　　生产这种蓝色的小药丸

　　怎么办呢

　　山地车

　　为了锻炼身体

　　我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

　　刚开始的时候

　　我还骑着它在湘江边上

　　来来回回

　　风把我的衣裳 吹得

　　像一面要远去的帆

　　现在 这山地车就丢在

　　八楼的楼梯间

　　蒙着厚厚一层灰

　　钢圈渗出了 血滴般的红锈

　　我从十岁开始骑单车

　　骑了三十年

　　如今我一年

　　也没有骑它三十回

　　从前我骑单车 根本

　　没想到 那叫锻炼身体